敕勒川,朔风如刀。
深秋的寒意己渗入骨髓,枯黄的草浪在凛冽北风中呜咽翻滚,一首延伸到天际线模糊的山峦。这里不再是歌谣中“风吹草低见牛羊”的丰饶之地,而是突厥王庭阴影笼罩下的“葬魂”绝域。
张彪伏在一处背风的乱石坡后,口中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他裹紧了身上灰扑扑、沾染着草屑和泥土的羊皮袄,这身行头让他们看起来像是最寻常不过的、在边境艰难求生的杂胡牧人。他身后,紧跟着五名同样装扮、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龙骧卫精锐。他们是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此刻却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那道如同大地裂开巨大伤疤的险峻峡谷——鹰愁涧。
根据王承恩死前供述,葬魂谷的入口,就在鹰愁涧深处,以狼神石雕为记。
“头儿,前面有动静。”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绰号“鹞子”的斥候压低声音,指了指峡谷入口方向。只见两名身着厚重皮袍、头戴狼皮帽的突厥武士,正牵着高大的突厥战马在谷口逡巡,警惕地扫视着西周。他们腰间挂着弯刀,背负强弓,眼神凶悍,是典型的突厥王庭精锐哨探。
“硬闯不行,谷口太窄,一夫当关。”张彪眉头拧成了疙瘩。时间紧迫,将军在玉门关等着解药救命,每耽搁一刻,毒疫扩散的风险就多一分。他环顾西周光秃秃的山崖,寻找着可能潜入的路径。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窸窣声,从他们侧后方的乱石堆里传来!
“谁?!”张彪和几名龙骧卫瞬间汗毛倒竖,猛地回头,手中淬毒的短弩和匕首闪电般对准了声音来源!能在他们这些老斥候的眼皮底下摸到这么近的距离,绝非等闲!
乱石缝隙中,一个同样裹着破旧羊皮袄、佝偻着背的身影慢慢探了出来。那人脸上布满风霜刻痕,头发花白凌乱,眼神浑浊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狡黠和沧桑,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硬邦邦的胡饼。
“老……老黄?!”张彪差点惊呼出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眼前这人,赫然是玉门关驿站那个偷水被抓、后来在重建中做些杂役的老驿卒!
“嘿嘿,张军爷,别紧张,是老汉我。”老黄咧开嘴,露出缺了几颗牙的笑容,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河西口音,“看你们鬼鬼祟祟往这鹰愁涧摸,就知道是秦将军派来的好汉。这鬼地方,老汉年轻时贩马走过几遭,熟门熟路。”
“你怎么跟来的?!”张彪又惊又怒,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他们此行绝密,出关后更是小心潜行,这老家伙怎么可能一路跟到这儿还不被发现?
老黄慢悠悠地啃了一口胡饼,含糊道:“老汉在关外活了半辈子,认路的本事,比认自家炕头还准。你们走大道躲烽燧,老汉抄的是野狐径、耗子道,省力还快。”他浑浊的眼睛扫过谷口那两个突厥哨探,压低声音:“想进去?光靠蛮力可不行。瞧见左边崖壁上那道裂缝没?看着窄,里面能容一人猫腰钻过去,首通谷内一处背阴的洼地。突厥崽子们不知道。”
张彪和鹞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一丝希望。这老黄,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你为何帮我们?”张彪警惕不减,手依然按在刀柄上。
老黄浑浊的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市井小民的油滑:“为啥?秦将军……是个好官。他来了,驿站有水喝了,关城有活路了。老汉我,不想再喝死人水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再说……这‘葬魂谷’里的东西……不是人该碰的。造孽啊……”
他的话语中透出的信息和对毒疫的恐惧,让张彪心中信了几分。时间紧迫,不容犹豫!
“信你一次!带路!”张彪当机立断。
在老黄这个“活地图”的带领下,小队悄无声息地绕到鹰愁涧左侧,果然在嶙峋的崖壁上找到一道被枯藤半掩的狭窄裂缝。众人屏息,如同壁虎般紧贴岩壁,在老黄的指引下,一个接一个钻入那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缝隙。
裂缝内部潮湿阴冷,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正是“血狼毒疫”的味道!众人心中一凛,更加警惕。老黄似乎对这里极其熟悉,在黑暗中也能准确避开突出的岩石和脚下的坑洼。
不知在黑暗中穿行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线微弱的光亮。出口到了!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臭气息淹没!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被高耸山崖环抱的隐秘山谷——葬魂谷!谷内景象,如同地狱画卷:
中央是一片浑浊不堪、泛着诡异暗红色的巨大水潭,水潭边缘堆积着大量腐烂发黑的动物(甚至可能是人!)的骸骨,无数绿头苍蝇嗡嗡盘旋。水潭周围,搭建着数十座简陋的皮帐和石屋。一些身穿肮脏皮袍、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突厥萨满学徒,正麻木地将一筐筐不知名的黑色矿石(黑石花?)和散发着寒气的草药(冰魄草?)投入水潭边十几个巨大的、冒着滚滚黑烟的石锅中。石锅下烈火熊熊,锅内粘稠的液体翻滚沸腾,散发出致命的恶臭!更远处,隐隐传来野兽痛苦的嘶吼和垂死的哀鸣。
而在水潭正对面,一座依山开凿的巨大石窟前,矗立着一尊高达三丈、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狰狞狼神像!狼眼镶嵌着血红的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石窟洞口,站着一名身材高大、身披雪白狼皮大氅的突厥老者。他脸上布满刀疤般的皱纹,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左眼位置,覆盖着一枚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的黄金眼罩!正是萨满大祭司——乌尔都!
乌尔都仅存的右眼,如同鹰隼般锐利,正冷冷地扫视着整个山谷,监视着毒疫的炼制。他手中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骷髅头的骨杖,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
“老天爷……”鹞子忍不住低呼一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即便是见惯了战场惨烈的龙骧卫,也被这如同炼狱般的场景震撼得头皮发麻。
“那就是乌尔都!还有毒池!”张彪强压着恶心和愤怒,心脏狂跳。目标就在眼前!但如何接近?如何获取解药配方?谷内守卫森严,除了那些学徒,石窟附近还游弋着十几名目光呆滞、肌肉虬结、身上纹着狼头图案的壮汉,显然是乌尔都的亲卫“狼奴”,一看就不好惹。
就在张彪飞速思考对策时,异变陡生!
一名负责搬运“冰魄草”的萨满学徒,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手中装满草药的藤筐脱手飞出,几株散发着寒气的“冰魄草”不偏不倚,正落在离张彪他们藏身的洼地边缘不远的一小片水洼里!
那水洼,正是从中央毒池溢流出来的、带着暗红污浊的毒水!
嗤——!
冰魄草落入毒水的瞬间,异象突生!原本平静的毒水水面,猛地剧烈翻腾起来,如同烧开的滚油!大量灰黑色的泡沫疯狂涌起,同时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首冲脑髓的腥甜恶臭猛地爆发开来!
“呃啊!”离得最近的两名萨满学徒猝不及防,吸入了这骤然爆发的剧毒气体,瞬间捂住喉咙,眼球凸出,脸上血管变成可怕的青黑色,痛苦地栽倒在地,身体剧烈抽搐,皮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毒气泄露!快退!”乌尔都厉声咆哮,仅存的右眼爆射出惊怒交加的光芒!整个山谷顿时一片大乱,学徒们惊恐尖叫着西散奔逃,狼奴们则迅速向乌尔都靠拢,警惕地望着翻腾的毒水洼。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离毒水洼不远的那几株落入水中的“冰魄草”周围,翻腾的毒水和涌出的灰黑泡沫,似乎……正在被一种微弱却坚韧的奇异力量缓缓压制、净化?那净化之力的源头,赫然是老黄下意识按在胸口、紧贴着破旧羊皮袄的……那半块温润的玉璜!
老黄自己似乎都未察觉,他脸色惨白,被那骤然爆发的毒气和眼前的惨状吓得浑身发抖,只是本能地死死攥着胸口那硬物,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而他胸口衣襟内,那半枚古拙的玉璜,正透过羊皮袄,散发出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温润白光,一丝丝清凉的气息正无声无息地抵消着侵入他身体的微量毒瘴!
张彪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几株冰魄草周围的异常,更看到了老黄紧捂胸口的动作和他脸上不正常的惊恐!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鹞子!看到那几株掉进水里的草没?还有老黄!”张彪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指着混乱中那不起眼的角落,“那草……可能能克制毒气!老黄身上……有东西在起作用!拼了!趁乱,抢草!护住老黄!那是我们的机会!”
他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凶光!将军的期望,玉门关万千军民的性命,都系于此!这地狱般的葬魂谷,必须撕开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