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
秦骁的嘶吼如同濒死孤狼的最后咆哮,混合着浓烟与血腥,狠狠撞在烽燧狭窄的空间内!他沾满泥污血痂的右手,如同烧红的烙铁,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那块冰冷沉重的狼神符令,朝着夹层里那双蠕动的、散发着地狱寒气的浑浊黄眼,狠狠砸了过去!
符令脱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
刻着狰狞狼头的黑石,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道短促而致命的弧线。狼头那凸出的獠牙、空洞的眼窝,在跳跃的火光下,仿佛被赋予了某种活物般的凶戾气息!它不再是冰冷的石头,而是一头被激怒的、扑向亵渎者的守护恶灵!
夹层中,那突厥萨满浑浊如同腐烂泥潭的黄眼骤然收缩!瞳孔深处那点冰冷的幽绿光芒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干瘪的嘴唇停止了那晦涩的念诵,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到变调的嘶鸣!那不是攻击,而是……如同被踩住尾巴的毒蛇,发出的惊恐尖叫!
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想要用那根镶嵌着“眼珠”石头的骨杖去格挡!但狭小的空间限制了他,那符令飞来的速度太快!太狠!带着秦骁所有的愤怒、杀意和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对黑暗亵渎的决绝审判!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钝响!
刻着狼头的符石,如同烧红的铁弹,精准无比地、狠狠地砸在了萨满那涂抹着诡异油彩的额头正中央!
“呃啊——!!!”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剧痛与某种更深层恐惧的凄厉惨嚎,猛地从萨满干瘪的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尖利刺耳,完全不似人声,如同无数玻璃碎片在刮擦着耳膜!他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后一仰!枯瘦的头颅重重撞在身后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鲜血,暗红粘稠、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的鲜血,瞬间从他额头的伤口涌出!迅速染红了那诡异的油彩,顺着干瘪的脸颊、深陷的眼窝流淌而下!那串紧握在手的兽骨人牙项链,被他因剧痛而痉挛的手指猛地扯断,黑色的兽骨和森白的牙齿哗啦啦散落一地!
更诡异的是——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
他手中那根顶端镶嵌着浑浊“眼珠”石头的骨杖,在符石撞击的瞬间,顶端那颗“眼珠”状的石头,表面竟裂开了一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缝隙!缝隙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硫磺和腐败气息的灰黑色烟雾,如同受伤的毒蛇般,猛地逸散出来!
“呜——!”
萨满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那双浑浊的黄眼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极致的痛苦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彻底撕裂的恐惧!他死死捂住血流如注的额头,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剧烈地颤抖、蜷缩!那根裂开的骨杖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夹层地面的灰烬里。
几乎就在符石击中萨满额头的同一瞬间!
驿站院内,水坑边!
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着整个驿站的、源自地底的阴冷气息,如同被利刃斩断的毒蛇,猛地一滞!随即,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那令人窒息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咕嘟……咕嘟……”
水坑底部,那如同垂死挣扎般断断续续涌出的粘稠泥浆,突然猛地一滞!紧接着,一股浑浊的、带着大量气泡的水流,如同被压抑了许久的喷泉,猛地从坑底豁口冲了出来!水流迅速变大、变急!哗哗的水声再次响起!虽然依旧浑浊,带着泥沙,但那流淌的声音,却是如此清晰、如此充满力量!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回升!
“水!水又出来了!”瘫坐在坑边的老黄第一个感受到变化,他猛地扑到坑边,看着那重新变得汹涌的水流,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死里逃生的狂喜,声音都变了调,“龙王爷显灵了!水回来了!回来了!”
驿站豁口处,正陷入绝望泥潭的士兵和驿卒们,也感受到了那瞬间消散的阴冷!虽然突厥人的威胁依旧迫在眉睫,但这股源自生命之源的复苏力量,如同强心剂般注入他们濒临崩溃的神经!
“妖法破了!水回来了!”不知是谁嘶哑地喊了一声。
“杀!杀光外面的突厥狗!”短暂的沉寂后,墙头上爆发出更加疯狂的怒吼!箭矢、石块如同暴雨般再次砸向豁口外泥潭中挣扎的敌人!
烽燧夹层内。
那如同跗骨之蛆的精神尖啸和恶念冲击,随着萨满的重创和骨杖的碎裂,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
抱着头痛苦蹲伏的张彪和几名士兵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眼神迅速恢复清明,随即被眼前的一幕和重新灌入耳中的厮杀声点燃了凶性!
“宰了这装神弄鬼的妖人!”张彪眼中凶光爆射,刚才那灵魂被撕裂的痛苦瞬间化为暴怒!他怒吼一声,手中的横刀再次扬起,带着破风声,狠狠劈向夹层里那个蜷缩颤抖、血流满面的身影!
这一次,再无阻碍!
刀光如匹练!
噗嗤——!
一声利刃切肉的闷响!
张彪的横刀狠狠劈进了萨满那裹着厚重黑色皮袍的肩膀!深可见骨!暗红的鲜血如同喷泉般飙射而出,溅了张彪一脸!
“呃啊——!”萨满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嚎,身体猛地一抽搐!但那双被鲜血糊住的、浑浊的黄眼,却在剧痛中骤然抬起!没有看向劈伤他的张彪,而是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地、带着一种刻骨怨毒的疯狂,钉在了石阶下方——那个浑身泥污、拄着铁锹、剧烈喘息的身影上!
秦骁!
他看到了!是这个人!是这个穿着大唐驿卒破烂号服、如同泥地里爬出来的卑贱蝼蚁!用狼神赐予尊贵者的符令,重创了他!亵渎了地母的意志!毁了他沟通幽冥的骨杖!
无穷的怨毒和一种被彻底羞辱的疯狂,瞬间吞噬了萨满所有的理智!他猛地张开嘴,露出残缺焦黑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沾满自己鲜血的枯手,不再捂额头,而是如同鬼爪般,猛地抓向掉落在地的那根顶端“眼珠”碎裂的骨杖!
“亵渎……者……死……同……归……”他破碎的、带着浓重突厥腔调的汉语,如同诅咒,混合着血沫从齿缝间挤出。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了骨杖断裂的尾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根镶嵌着破裂“眼珠”的骨杖,狠狠朝着秦骁的方向掷了过去!目标,并非秦骁的身体,而是……他脚下那片被水浸透的、粘稠的土地!
骨杖在空中翻滚着,顶端那颗裂开的“眼珠”石头,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极其不祥的幽光。
秦骁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纯粹的死亡预感,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的天灵盖!他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超越了一切!他猛地松开拄着的铁锹,不顾一切地向后扑倒!
就在他身体向后倒下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爆炸声,猛地从秦骁刚才站立的位置下方响起!
不是火焰!不是气浪!
是泥土!是岩石!
以那根骨杖落点为中心,方圆数尺内的坚硬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狠狠撕裂、拱起!坚硬的夯土层和下面的砾石层瞬间破碎、翻卷!一股混合着腥臭泥浆、碎石和某种暗红色粘稠液体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浊流,猛地从地下喷涌而出!冲天而起!
巨大的冲击力夹杂着滚烫的碎石泥浆,如同无数把高速飞射的霰弹,狠狠扫向西面八方!
噗!噗!噗!
“啊——!”
惨叫声瞬间响起!
距离最近的张彪首当其冲!他正举刀准备再劈,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混合着滚烫的泥浆碎石狠狠撞在胸口和脸上!如同被狂奔的犀牛正面撞中!他魁梧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的石壁上,口中鲜血狂喷,胸前的明光铠瞬间凹陷变形,嵌满了碎石!
他身后的几名士兵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底喷发波及!有人被碎石击中头颅,闷哼一声栽倒在地;有人被滚烫的泥浆溅了一身,发出凄厉的惨嚎;整个烽燧底层被这狂暴的力量震得簌簌发抖,顶部的燃烧物纷纷坠落,烟尘弥漫!
秦骁虽然提前扑倒,避开了喷发的中心,但巨大的冲击波和飞溅的碎石泥浆依旧如同重锤般扫过他的后背!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猛地涌上口腔!后背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仿佛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扎入!
他重重地摔在滚烫、布满灰烬的地面上,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骨头断裂的脆响(来自张彪等人)。浓烈的、带着硫磺和血腥的恶臭充斥着他的鼻腔。
“咳咳……”秦骁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嘴里的血沫和泥灰,挣扎着想要抬头。
视线模糊中,他看到夹层里那个萨满的身影。那萨满在掷出骨杖、引发这恐怖地爆之后,似乎也用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他蜷缩在角落里,血流如注的肩膀剧烈起伏着,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那双浑浊的黄眼,透过额头上流淌的鲜血,依旧死死地盯着秦骁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疯狂,还有一种……诡异的、如同达成某种献祭般的满足。
随即,那头颅缓缓垂下,再无动静。
死了?还是力竭昏迷?
秦骁不知道。他也没时间去确认。
更大的危机,如同催命的鼓点,己经从驿站外狠狠砸来!
轰隆隆——!!!
不再是步卒的呐喊!是真正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铁蹄轰鸣!大地在剧烈颤抖!驿站那低矮的土墙在声浪的冲击下簌簌落下尘土!
驿站东南方向!
一面巨大的、猩红色的旗帜,如同浸饱了鲜血的裹尸布,刺破了昏黄的风沙,率先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旗帜上,一头仰天咆哮、獠牙滴血的狰狞巨狼图案,栩栩如生,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暴戾和死亡气息!
血狼旗!阿史那王帐亲军!
紧随着血狼旗的,是如同黑色潮水般汹涌而来的铁骑洪流!人马皆披挂着突厥王帐精锐特有的、镶嵌着铜钉和狼牙的厚重皮甲!锋利的弯刀在昏沉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数量……铺天盖地!如同席卷大地的黑色风暴!
为首一员突厥大将,身材雄壮如巨熊,身披暗金色锁子甲,头戴插着三根染血雕翎的狼头盔,脸上覆盖着半张狰狞的青铜狼面!他手中一柄巨大的、刃口带着锯齿的狼牙弯刀高高举起,指向黑石驿,发出一声震动荒原的咆哮:
“长生天的勇士们!踏平这座亵渎狼神的驿站!杀光里面所有的唐狗!用他们的血,洗刷我阿史那王帐的耻辱!冲锋——!!!”
“呜噜噜噜——!!!”(杀!)
山呼海啸般的战吼瞬间压过了大地的轰鸣!黑色的铁骑洪流,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朝着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水源刚刚恢复、防御摇摇欲坠的孤驿,发起了最后的、毁灭性的冲锋!
驿站墙头,刚刚因水源恢复而升腾起的一丝抵抗意志,在这铺天盖地的死亡铁蹄面前,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瞬间被扑灭!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
秦骁挣扎着从烽燧底层布满灰烬和碎石的地面上撑起上半身。后背火辣辣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的闷痛,口中满是血腥味。他透过烽燧那被烧穿的破门,望向驿站外那如同黑色海啸般席卷而来的阿史那王帐铁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污、血污和灰烬的双手。
烽燧鬼影己除,水源重续。
然而,真正的炼狱,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