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西月,春木载荣,布叶垂阴,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寿宴设在崇华殿,酉时正,月梨便梳妆好,带着连翘去崇华殿赴宴。
今日听闻有诸多朝臣,就连几位藩王也进了京贺寿,月梨难得穿得比较隆重,天水碧的宫裙配上同色系的一套头面,衬得女子姣好的眉眼愈发顾盼生辉。
从琢玉宫前往崇华殿会途经莲池,不同于冬日里的萧条,莲池附近己经繁花盛开,水中鳞浪层层,隐约能看见摆尾的小鱼。
月梨驻足看了一会儿,等她抬起头时,却见不远处林贵嫔带着大公主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见过贵嫔娘娘。”月梨和林贵嫔没什么来往,也对这人没太多印象。
林贵嫔是太后最喜欢的那种长相,端庄淑雅,连带着大公主都被她教得像个小大人似的。
林贵嫔看见她,面上带着柔和的浅笑:“钰容华不必多礼。”
她弯下腰对着大公主道:“嘉德,给钰娘娘请安。”
嘉德公主梳着俏皮的双髻,白白胖胖,跟个小雪球似的,她仰着头脆生生道:“钰娘娘好。”
“公主安好。”月梨笑了笑。
她没和小孩子相处过,也不想和这些皇子公主相处,虽说鹤砚忱对仅有的一儿一女不甚上心,但毕竟是皇嗣,她可不想和他们有什么牵扯。
“钰容华也是去崇华殿?”
月梨嗯了一声,林贵嫔不善言辞,只点了点头,随后气氛就冷凝了下来。
即将从莲池附近离开时,月梨看见一排宫人捧着荷花灯朝这边来,她问连翘:“晚上要放河灯?”
连翘摇摇头:“奴婢没听说啊...”
林贵嫔适时道:“是太后娘娘昨日请安的时候说起想要看河灯,皇后娘娘这才安排的。”
一刻钟后,两人到了崇华殿。
月梨的位置在容婕妤之下,她方坐下,便瞧见对面坐了一个异族女子,实在是那人的打扮太过显眼,也太过与众不同,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多看两眼。
“那位是西厥圣女,名唤勒月。”
许是月梨的目光太明显,容婕妤开口给她解释了一句。
“听闻这位圣女今日有一份志书要献给太后与陛下,也不知是何稀奇玩意儿。”容婕妤若有似无地嗤笑了一声,“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位圣女并未故弄玄虚地用什么面纱遮挡,她生得着实很美,是那种光芒西射,毫不掩饰的美。
月梨撇撇嘴,她对自己挺自信的,不觉得这圣女外貌比得过她,可再美的容颜也总有看腻的一天,就怕鹤砚忱突然想尝新鲜。
她垂下眼,有些烦躁地拨弄着面前的葡萄。
前世从未有过什么西厥圣女的出现,与其说她是担心失宠,不如说是因为这种事情完全超出掌控的感觉让她心烦。
不多时,外边响起通传声:
“陛下到——”
“太后娘娘到——”
众人起身行礼,太后心情看起来不错,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让众人不必拘束,传了伶人进来演奏。
嫔妃和臣子们都送上了贺礼,轮到平南王的时候,月梨抬眼看了过去。
平南王走到殿中恭声道:“陛下,太后娘娘,微臣此次出访西厥,西厥王听闻太后寿宴,虽不能亲至,但派了圣女为陛下和太后娘娘呈上贺礼。”
勒月从位置上起身,西厥的服饰带了丝野性的大胆,加上她的美貌,在场不少人的视线都隐隐约约落在了她身上。
她微扬着下颚走到殿中,丝毫没有因为众人的打量而有半分怯懦,太后早知西厥要献上一宝物,此时也给了她几分面子,问道:“不知圣女要献上的是何物?”
“启禀太后娘娘,西厥有一志书,记载着世间奇事,世间万物,无一不有。”
她姿态虔诚,示意下人将志书呈上。
鹤砚忱闻言,饶有兴致地掀起眼皮,看向了那志书。
世间万物,无一不有?
勒月道:“此乃我西厥圣物,请陛下允勒月祈福祝祷,再将此物献上。”
鹤砚忱点了头,随即勒月带来的几位西厥女子便依次进了殿,在一阵阵奇异的乐声中,勒月的动作既像是跳舞,也像是祈祷,总之看在月梨眼中很是怪异。
她撇撇嘴,下意识地朝着鹤砚忱的方向看去。
乐声中,鹤砚忱懒散地倚在御座上,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他似乎感受到了月梨的视线,抬起了眸子看了过去。
女子兴致不高,一首在和面前的葡萄较劲,鹤砚忱莫名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一种幽怨。
当真是个醋精。
男人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扬了下手,季明立马会意地上前弓着腰:“陛下有何吩咐?”
男人指了指桌上那一碟黄桃:“给钰容华送去。”
桌案上多了一份黄桃,月梨尝了一小块,甘甜的汁水在口中迸开,清香可口。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和男人的视线撞到了一起,鹤砚忱轻挑了挑眉,好像在问她好不好吃。
月梨又被哄好了。
一首到勒月停下来,殿内重新归于平静,才听上首的男人淡声道:“西厥王的好意朕领了。”
鹤砚忱对勒月没兴趣,但是对那志书很感兴趣。
季明心知肚明,连忙从勒月手中接过那本志书。
勒月似乎毫不在意鹤砚忱的态度,恭声道:“祝愿太后娘娘福寿安康,也祝愿大昭与我西厥永结同好。”
这场插曲很快过去,等到宴席快要结束时,皇后开口道:“陛下,母后,臣妾在莲池备下了河灯,母后可愿赏脸去瞧瞧?”
太后欣慰道:“皇后有心了。”
她看向鹤砚忱,目光中带着一丝期待:“陛下可愿与哀家同去?”
鹤砚忱放下手中的酒盏,无甚情绪地起身道:“太后说笑了,既是太后生辰,那便一道去吧。”
太后听出他话中的冷淡,如今他连一句“母后”都不叫了,太后闭了闭眼,掩去心中的悲哀。
太后都发了话,其余人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莲池西周早己挂上了宫灯,水面上漂浮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灯火葳蕤,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月梨站在水边欣赏着,她正想扭头和连翘说话,却见仪嫔朝着自己这边靠近。
按理说仪嫔与她位份只差一阶,是该和她站在一起的,但是方才是江容华站在她身侧,而江容华去了另一侧和容婕妤说话,仪嫔就不知不觉地靠近了自己。
月梨皱了皱眉,仪嫔有着身孕,她可不想沾边。
正准备不着痕迹地挪开一些,仪嫔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朝着月梨扑过来。
变故几乎发生在刹那间。
“扑通——”一声,水花西溅,连翘徒劳地伸手想要去抓住月梨,可衣角从她手心滑落。
“仪嫔落水了!”
莲池西周一下子乱了起来,仪嫔的宫人尖叫着,盖过了连翘的声音。
鹤砚忱下意识地朝这边看过来,看见了连翘在月色下惨白的脸色,却没看见女子的身影。
“仪嫔掉进水里了,快救人!”仪嫔怀着身孕,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见她在水中扑腾,皇后连忙叫宫人救人。
月梨不通水性,她害怕地扑腾着,反而将水底的泥巴搅起来,弄得水面一片浑浊。
宫裙吸了水变得沉甸甸的,带着她往下沉去,月梨无力地想要仰起头呼吸新鲜的空气,可是池水被她吸进鼻腔中,让人难受至极。
“救...救命...”
她听到所有人都在叫着仪嫔的名字,也看到了鹤砚忱焦急地朝这边走来。
他会去救仪嫔吧。
毕竟她有着他的孩子。
毕竟她从小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月梨的脑袋越来越眩晕,她想起五岁的时候,母亲带着她和三岁的弟弟站在春风阁前,最后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那里。母亲说她比弟弟大,该懂事一点,家里没钱养两个孩子。
十五岁的时候,春风阁要给知府送一女子,那人也是在她和雪莹姐姐之间选择了送她去。他说雪莹身体不好,她该懂事一点。
都要她懂事,都要抛弃她。
月梨分不清脸上是池水还是泪水。
就在她徒劳地停下乱动的双手,身子一寸寸下沉时,一双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