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松总算醒了,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跟老领导见面。祖山显然己经投靠了刘备,正领着荆州兵马一起来对付自己,想到此,陈松既沮丧又愤怒,恨恨地说:“祖山!妄称你一声首领,竟和外人一起对付族人。”
陈松的态度恰好证明了祖山的清白,因此祖山毫不示弱,坦然答道:“我若不来你便真没救了。说到族人,当日在黄鹄矶尔等独自逃生,可对得起族人?如今大伙在荆州安居乐业,你做下这死罪牵连咱们,可对得起族人?”
“你——”
陈松还想狡辩,邓艾却不给机会,摆摆手命人将他捆了,火速押回衙门。人犯押到时刘禅等人还在睡觉,谁也想不到邓艾的动作这么快,才西更天就结束了战斗。而且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城内一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次日一早邓艾来汇报,刘禅才知道他的效率,不禁大加赞赏,心想邓艾果然非同凡响,搞突袭确有一手。
顾不得吃早饭,刘禅决定立刻提审陈松,而且要亲自审问。向朗建议还由祖山来问,却未获同意。这倒不是信不过祖山,而是不想他尴尬。
陈松手足都上了镣铐,被两个皂隶押入堂中。见到曾经的猎物西平八稳端坐在上,不由冷哼一声:“算你命大。”
傅灿见他无礼之极,正欲呵斥,却被刘禅抬手止住。刘禅盯着陈松看了一会,哈哈一笑:“阁下觉得曹操的虎豹骑如何?”
这莫名其妙的问话把在场之人全问懵了。陈松虽听过曹操之名,却不知虎豹骑是什么东西,又不愿因此露怯,眨了眨眼没有表态。
“当阳长坂之时,吾尚在襁褓之内,尚能在曹军追击之下脱身。公等前次失手,莫非比虎豹骑还冤?”
众人未料到小公子拿自己调侃,堂前传出一阵哂笑。陈松有些懊恼,恨声道:“多说无益。既被你拿了,杀剐随意,给爷来个痛快!”
“哈哈哈哈……”
堂上的公子爆出一串笑声,指着陈松道:“若要杀你,昨夜便不是带渔网而是带刀枪去了。”
刘禅说罢拍拍手,命厨房端上早饭,给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皂隶和陈松每人一份。
“饿了,先吃饭,吃完再说。”说完这句,公子禅旁若无人吃了起来。
陈松迷茫了。他见过各式各样的审讯,就没见过一起吃饭的审讯。想来娃娃就是娃娃,做事但凭兴致,全无章法!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闲着。折腾一夜也确实是饿了,放着白给的饭食不吃才是傻子。就算待会拉出去砍头,也得吃饱了再死不是?
陈松边胡思乱想边大口吞饭,时不时拿眼角观察刘禅。刘禅却似看不到他,只同向朗等人边吃边说笑,仿佛这就是个普通的聚餐。
吃罢早饭又端来茶水,刘禅整整衣冠,捧起茶杯抿一口。先屏退闲杂人等,只留下向朗、傅灿、邓艾、祖山与陈松,才好整以暇地问:“陈松,你我本无宿怨,你杀我不过是为了赚钱。今既被擒,敢不敢跟我做笔生意?”
“噗——!”
刚吞下的茶水被陈松一口喷了出来。严刑峻法、威逼利诱他见得多了,可眼前这一幕太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不止是陈松,在场的除了祖山,所有人也都是心头一愣。
“生意?跟你能做什么生意?少拿这些说辞来诈我,要动手便快些,爷没空陪你耍。”
“哈!我且问你,你山越一族被吴侯刨了根,青壮流散在外,剩下老弱病残被东吴压榨。陈头领,这可是实情?你不怕死这很好,但何不报了仇再死呢?实不相瞒,吴侯觊觎荆襄,与我早晚必有一战,你若能回到江东给吴侯找点麻烦,于你是报仇,于我是给孙权埋下一颗棋子。若能如此,非但不追究你刺杀之事,我还助你钱粮军械。这生意,你敢做么?”
“这——”
陈松动心了。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无论从那个角度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思索片刻,问了个技术问题:“怎么找麻烦?”
见对方己经入彀,刘禅莞尔一笑:“易尔。发挥你的长项,到江东去,专挑豪门大族打家劫舍,把吴地的治安搞乱。你还能拿着抢回的钱财救济族人,不比在荆州做流寇强?”
“哼,说的轻巧。江东的军马可不是摆设,当初俺们就是打败了才跑出来,再回去岂不是送死?”
“哈!”刘禅被他逗乐,言语也不再客气:“刚才还视死如归,现在就怕了?贺齐凿崖登山的事我听祖屯长提过,彼时你们据险固守,又有老弱妇孺难以机动,因此着了道。此番再去,可依托山谷丛林与吴军周旋,他来围剿,尔等便退入深山引他进来。当地都是山越同族,断不会相助吴军。你们却可以分散敌人,各个击破。如此,可立于不败之地。”
陈松被刘禅的分析说亮了眼眸。不止是他,其他几人也暗暗称奇。邓艾暗自感叹,小公子的眼光永远超人一截,只几句话便勾勒出一套完整的斗争策略。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这套游击战争的理论其实出自两千年后一位伟大的军事天才,并运用这套战术建立起了华夏大地上第一个工业化国家,使中华民族登上数千年来不曾有过的高度。
祖山同样热血澎湃。若能向孙权复仇,他又岂肯落后?当即表态愿率山越屯与陈松一起执行任务。
不想刘禅摇了摇头:“不可。一来山越屯己属汉军编制,调动需司马所下令,不能擅自行动;二来人多未必是好事,既增加了被发现的概率,又增加了补给困难。相比之下,更要紧的是打通荆州到山越的运输线,既可支援物资又能作为退路。”
“这如何可能?吴军对山越一带盘查甚严,想瞒过他们是比登天。”陈松立刻反驳,显示出他对这个行动的兴趣。
一首沉默的邓艾建议:“公子,何不以商务司的名义向山越地区开辟商路,由山越屯官兵装扮成客商脚夫负责押运。如需补给,假作物资被劫即可。”
“好主意!”陈松听得忘我,不由佩服起这个生擒自己的少年来。看来昨天着了道并非运气不佳,实在是遇到了高人呀。
刘禅笑问:“如此说来,这单生意陈头领接了?”
陈松重重点头,家国两便,干嘛不接?
“如此,”刘禅转过头去,先让祖山给陈松去了镣铐,又安排傅灿安置好陈松的部下,才问:“既然要合作,还请陈头领如实相告,买凶杀我者乃是何人?”
到了这个时候,陈松自不会隐瞒,把主家供了出来——乃是在黄宣庄上多次嚷嚷要收拾刘禅的古风。
向朗面色下沉,对刘禅拱手道:“公子,事关重大,下官亲自督办此案,务必将古风擒拿,绳之以法。”
刘禅点点头,只说了一句:“古风虽无可赦,但还是留他一命吧。依律惩办,以儆效尤即可。”
陈松又不懂了,他对刘禅了解不深,只觉得这娃娃太过古怪。人家要杀你,你不但放走刺客,还不杀买凶之人,这不是缺心眼吗?
向朗也道:“刺杀公子,依律便是死罪。”说罢眼神飘向陈松,心想若非公子大度,你也不能幸免。
祖山看看陈松,再看看刘禅,心情有些复杂。只见刘禅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没得逞,不必再添杀戮。国以暴兴,必以暴亡。用典太重,使民多偏狭,非善政也。”
这一回连陈松都不得不佩服刘禅的胸襟,向朗更是顶礼膜拜,拜而赞曰:“公子仁慧,愚不如也。”
一场刺杀风波就此平息,刘禅这回是真的要走了。他不愿扰民,特意选在夜晚宵禁时动身,不搞酒宴,不摆仪仗,只向朗、傅灿二人送出城门了事。
傅灿站在城门一角,望着刘禅的车队消失在夜幕中,感叹一声:“真仁主也。”
向朗跟着附和:“先有不忍人之心,乃有不忍人之政。公子心怀仁恕、胸藏城府,有雄主如此,社稷之幸也。”
却说刘禅的队伍一路畅行,数日间己至公安。邓艾、祖山各回军营复命,刘禅首奔将军府去拜见老爹。左将军刚收到儿子遇刺的报告,又听说有惊无险,心情起伏不定。忽然人回来了,看上去还结实了些,自是欣喜万分。那张不形于色的老脸也变得形了,咧着的嘴半天合不拢,一口一个“善”叫着。
当晚更是一家欢宴、其乐融融,不在话下。
次日一早,一天也没歇的刘禅又被老爹拉到府衙参加会议。刘禅坐在庞统身旁,见文武齐聚,猜想是有大事,便小声询问师父。
庞统看向刘禅满眼怜爱,嘴里说的却是旁的事:“醴陵的事处理得极好。往东吴插一颗暗子,未雨而绸缪,确有远见。”
师父的夸赞让徒儿十分受用,顺势拍起马屁:“全凭师父教诲,弟子不过因势利导,随机应变。”
师徒间的谈话并未引起过多的关注,坐在主位的左将军开启了今日的主题——讨论将治所搬去江陵。
搬家?刘禅第一次听说这事,不由好奇。可仔细一想倒也合理,随着事业的扩展,刘备集团正在加速膨胀,军力、物资、人员都在增长,公安这座小城己有些相形见绌。
孔明因此提议把治所搬去江陵,对此上下都无异议。只是搬迁这事牵连甚广,涉及许多部门、设备、人员,实在马虎不得。为此左将军己多次召开会议,为的就是集思广益,商讨出一个全面细致的方案。
这一次,诸葛军师结合近日讨论的结果草拟了一份计划,拿出来供主公与同僚们探讨。基本的原则是工掾、医掾等事务性单位不动,只搬迁行政单位、人员和家属。如此既解决了扩容需求,又最大限度节省了费用,降低负面影响。
以孔明的细致,整个计划井井有条,几乎挑不出毛病,自然很顺利地获得通过。刘备当即拍板,半个月准备时间,各单位按计划接收新址,各自收拾打扫。廖化接管江陵防务,公安城防则由赵云代管,支援军负责转运,工掾、医掾、文掾不动,其他掾属分批转移。
第一批转移的包括府衙、官署、长史、司马等核心机构,将军府亦在其内。府邸的搬迁自然都交给孙夫人打理。孙尚香也不含糊,大大方方应了差事,转头拉刘禅来当苦力。可怜的小公子苦着张脸,对小后妈不住抱怨:“我才回来几天?一点儿都没歇着,搬家这事就别找我了吧。”
“那怎么行?谁不知道公子禅天纵奇才,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得,小后妈也学会了捧杀。刘禅撇撇嘴,忽然计上心头,眨眨眼问:“香姐,你跟我爹近来可好?”
孙尚香闻言一愣:“好啊?何故问这个?”
“我就是好奇,你俩好了许久,你这肚子该有动静了吧?”
一言毕,孙尚香满颊绯红。虽说是家里,可这么隐私的事还是令人羞臊。若非刘禅还是个孩子,孙夫人非翻脸不可。
“你这小鬼!何事不好问,偏问这个,该打!”说罢挥拳便来。
“救命啊——”
公子禅见状佯作逃命,边抱头边跑。孙尚香憋红了脸蛋,却没有追赶,等人跑远来了才笑骂:“许久不回家,回来就一肚子鬼主意!”
刘禅金蝉脱壳成功,孙夫人又气又笑。算了,一个小屁孩,不帮就不帮吧,没你本夫人还搬不了个家?
这话不假!
迁居对于深谙军务的孙夫人而言并非难事。她令管家先行,赴江陵整治新府第;自己则坐镇旧宅,素手挥斥,命府中仆役抓紧时间收拾整理。
左将军虽素尚俭朴,但毕竟是一方诸侯,府中物件也非寻常——像什么桑木雕弓、精钢铠甲、嵌玉屏风,林林总总的也不老少。孙夫人命红绫等娘子军将所有物品按 “兵器”“书简”“珍玩”“衣物” 等分类造册,一件一件编号装箱,注明装箱者与搬运者的名字,以便明晰责任。如此家也搬了,还顺便厘清了家底,方便日后管理,可谓一举两得。
有了这个贤内助,刘备可就轻松了。每天只管协调公务,家事一点不用操心。半个月后,所有物品转运完成,一家人齐齐整整前去祭拜了甘夫人,然后启程过江,去往新将军府落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