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砸在玻璃穹顶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可辨，沈风眠垂眸望着地板上焦黑的蚀痕，指尖沿着木簪雕琢的木棉花纹理细细。
宴会厅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里，她竟蹲下身将鬓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被杨梅汁染成淡粉的耳垂。
"劳驾递盏蜡烛。"她仰头对呆立着的侍应生说话时，腕间银镯磕在青砖地面发出清响。
摇曳的烛光映亮她眼底碎星般的光，照见地板缝隙里半片指甲盖大小的蓝印花布。
宋清尘广袖垂落遮住她半边身子，袖口暗绣的忍冬纹掠过她发梢。
他指尖在青砖上叩击出三短一长的节奏，远处货轮鸣笛竟也回应般响起。
沈风眠忽然用簪尾挑起那块碎布，布料边缘还粘着半粒青花椒——正是阿花今早系在腌菜坛上的同款蓝布。
"张总可记得上月送您的那坛八宝酱瓜？"沈风眠突然转向面色铁青的中年男人，簪尖挑着的碎布在烛火中翻飞，"当日装坛时，阿花特意用这种掺了花椒末的蓝布封口，说是能防虫蚁。"她说着突然旋身，木簪如剑尖直指角落正往后缩的阿花："可这防虫布怎会沾着硝石粉？"
宴会厅水晶吊灯恰在此时恢复供电，众人看见阿花绣着金线的围裙口袋里，正露出半截同款蓝布。
沈风眠锦鲤红的布鞋踏过满地狼藉，鞋头缀着的银铃随着她逼近的脚步叮当作响。
阿花后退时撞翻香槟塔，琥珀色酒液浸透她藏证据的围裙口袋，泛着海腥味的硝石粉混着蓝布碎屑淌了满地。
"这不是韦家腌菜缸的封布吗？"张总助理突然惊呼，指着布料边缘特有的锯齿剪裁，"上回取货时我亲眼见过！"
沈风晴的珍珠项链突然崩断，滚落的珠子在沈风眠脚边排成诡异的圆弧。
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扬起下巴冷笑："姐姐莫不是要污蔑我指使佣人？
谁不知阿花是韦老太太用了二十年的..."
"苏小姐昨儿赏我的银镯子还在柴房藏着呢！"阿花突然尖叫着跪倒在地，从发髻里抖出张湿透的汇款单，"您说事成之后送我去香港的船票..."沾着硝石粉的纸片被烛火一烤，竟显出李老板船运公司的烫金暗纹。
沈风眠弯腰拾起汇款单时，木簪不慎挑开沈风晴的刺绣披肩。
薄荷绿的绸缎下赫然露出截缠着红线的黄符纸——正是韦家祠堂失窃的镇宅符。
满场哗然中，宋清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手指却稳稳按住沈风晴欲藏符咒的手腕。
"诸位可见过用朱砂写集装箱编号的符纸？"他咳出的血沫溅在沈风晴手背，衬得那串数字愈发刺目。
窗外探照灯扫过的瞬间，符咒背面李老板船坞的钢印清晰可辨。
沈风眠忽然将木簪抵在沈风晴剧烈起伏的胸口，簪头木棉花苞"咔嗒"弹开，露出里面微型照相机才有的玻璃镜头。"妹妹可知我每日卯时都要给酱菜厂的老槐树拍照？"她声音带着蜜渍梅子般的甜，"偏巧三天前的照片里，有只缀着珍珠耳坠的夜莺在埋蓝布包。"
暴雨声中传来货轮启航的汽笛，阿花突然发疯似的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用海娜花汁画着的古怪图腾。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沈风晴，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染着硝石粉的指尖颤抖着伸向沈风眠的银镯——那镯子内侧正刻着与图腾相同的波浪纹。
阿花布满海娜花纹的脖颈突然诡异地扭动起来，染着硝石粉的指尖划过银镯的波浪纹，喉间迸发出夜枭般凄厉的哭嚎："苏小姐说只要炸了酱菜窖，就能把沈老板赶出商会！"她扯开绣着金线的围裙，暗袋里滚出十几枚沾着火药味的铜钱，"这些厌胜钱...都是埋在酱菜厂东南角的......"
宾客们惊叫着退开时，宋清尘广袖翻卷打落小赵藏在花盆后的相机。
沈风眠锦鲤红的衣摆扫过满地珍珠，绣着缠枝纹的鞋尖精准踩住胶卷："记者同志要不要看看，你拍到的'丑闻'和海事局的走私案卷有没有关联？"她腕间银镯撞在相机外壳上，震得暗格里李老板亲笔签名的汇款单飘然而出。
小赵额角沁出冷汗，镶着金牙的嘴张了张，突然被窗外斜劈进来的闪电映得面色惨白。
他别在领口的钢笔式录音机发出刺啦电流声，竟传出沈风晴前日压低嗓音说的那句"就说她往酱菜里掺石灰粉"。
"这...这是......"记者踉跄后退时撞到冰雕，融化的天鹅头砸碎了精心伪造的新闻稿。
沈风眠弯腰拾起浸湿的稿纸，对着灯光展开，纸面竟显出李老板船运公司特有的防伪水印——正是他帮沈风晴伪造负面报道的铁证。
宴会厅突然响起清脆的碎裂声，沈风晴发间那支点翠凤钗被她自已生生折断。
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檀木桌，在红丝绒桌布上留下五道狰狞的抓痕："你以为......"
"劳烦苏小姐解释下，为何你香港账户的流水单会出现在海鲜市场的废纸篓？"宋清尘突然从袖中抖出张泛着鱼腥味的文件，咳嗽着将纸张按在冰雕残骸上。
融冰浸透的墨迹显出诡异图案——竟是李老板走私路线的暗码图。
满场哗然中，张总突然拍案而起，镶着翡翠的烟斗重重磕在沈风晴面前："上个月沉掉的那船陈皮，是不是你换了货舱密码？"他身后两个壮汉突然掀开宴会厅侧门，咸腥海风卷着个五花大绑的渔民跌进来——正是替沈风晴在货轮做手脚的线人。
沈风眠腕间银铃突然发出清越声响，她将木簪重新别回发髻，簪头盛放的木棉花苞里竟掉出枚微型胶卷："阿花姑娘今早倒泔水时，是不是忘了我腌菜缸里泡着的柯达相机？"她笑盈盈踩住满地乱滚的珍珠，"这卷底片够冲洗三十张李老板的走私清单呢。"
正当人群爆发出欢呼时，宴会厅雕花木门突然被狂风吹开。
李老板杵着黑檀木手杖踏雨而来，手杖顶端镶嵌的罗盘在闪电中泛着青光。
他布满老人斑的手掌拍在沈风晴肩头，生生将她新做的丹蔻指甲拍断两截。
"沈老板好手段。"他咧开镶着金牙的嘴，喉间滚动着如同生锈船锚摩擦的冷笑，"但你可听过海上有种风暴，起势时越是风平浪静，掀起的浪头越能吞掉整艘货轮？"他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掐灭烛火，宴会厅霎时陷入黑暗。
惊雷炸响的瞬间，宋清尘突然将沈风眠拽进怀中。
她发间木簪擦过李老板的手背，在闪电映照下划出带着磷火的弧光。
当吊灯重新亮起时，众人发现李老板手杖上的罗盘指针竟齐刷刷指向沈风眠，而他紫缎马褂的暗纹里，隐约浮现出与阿花心口相同的海娜花图腾。
暴雨拍打玻璃穹顶的声音忽然变得粘稠如沥青，沈风眠按住腕间嗡鸣的银镯，看着李老板踩碎满地珍珠踏入雨幕。
他临出门前回望的眼神，像极了暴风雨前在海面逡巡的秃鹫，而远方漆黑的海平线上，隐约传来走私船破浪的轰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