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顺着油纸伞骨滚落成帘,沈风眠舌尖抵着糖醋姜的酸甜,突然拽过宋清尘刻字的木板。"清尘,把锦鲤记的招牌描红加粗。"她将抽奖券往帆布包里一塞,踩着水洼就往村委办公室跑,湿透的布鞋在青石板上踩出一串水印。
宋清尘望着她发梢滴落的雨水在脖颈晕开墨痕,低头将刻刀换了个斜角。
木板上的锦鲤尾巴倏地翘高三分,正对着"福满香"广告牌喷出一道水柱。
"沈丫头要借大礼堂?"村主任老杨头从搪瓷缸里捞出两片茶叶,"刘记的人刚拖走十箱汽水......"
"咱用线上抽奖引流。"沈风眠拧着衣角淌下的雨水,沾着朱砂在旧报纸画出流程图,"直播间下单满二十送酱菜试用装,现场抽锦鲤瓷坛——您看这青花釉色,跟供销社那对镇店宝瓶像不像?"
老杨头的茶缸"当啷"磕在桌上。
大礼堂的霉味被艾草香冲淡时,宋清尘正踩着梯子挂红绸。
他苍白的手指缠着褪色的流苏,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沈风眠在台下伸手要扶,却见他用刻刀在横梁刻了朵木棉花,花蕊里藏着两个小字:风眠。
"宋老师这手艺,当年要是没病......"帮工的王婶刚叹半句,就被门外刺耳的刹车声打断。
三个纹着花臂的壮汉踹开掉漆的木门,领头的捏着瓶发霉的酱菜晃荡:"听说这儿卖毒腌菜?
我兄弟昨儿吃完上吐下泻!"玻璃瓶"砰"地砸在"锦鲤记"的招牌前,褐色的汁液溅上沈风眠的蓝布裤脚。
宋清尘扶着梯子的手背暴起青筋。
他摸出手机刚要报警,却见沈风眠捡起块碎玻璃,蘸着酱汁在红绸上画了只卡通锦鲤。
"这是刘记五年前的包装。"她举起玻璃片对准吊灯,霉斑在光线下显出"福满香"的暗纹,"各位乡亲看看,这菌丝长得比我们账本还厚呢。"
人群里爆出哄笑。
卖鸡蛋的孙大娘突然举起手机:"直播间有姑娘说见过这几个人!
上周还在东市场收保护费!"
抽奖箱转第三轮时,大礼堂的门槛快被踩塌。
穿汉服的主播举着糖醋姜穿梭在长桌间,镜头扫过青花瓷坛的瞬间,弹幕炸出一片"吸欧气"。
宋清尘在后台核对订单,忽然被个戴渔夫帽的姑娘拽住袖口。
"能定制带木棉花纹的酱菜坛吗?"姑娘亮出付款码,"我闺蜜要拿这个当婚庆伴手礼......"
前院突然传来欢呼。
沈风眠踮脚给中奖者系红绸带,发间别的木棉花被挤得歪斜。
宋清尘隔着人群望她,指尖无意识刻刀上的凹痕——那是今早偷刻的"眠"字最后一笔。
"小心!"他猛地冲开人群。
沈风眠被撞得踉跄,后腰撞上宋清尘发抖的手臂。
那个戴渔夫帽的姑娘正举着美工刀划向抽奖箱,刀尖在宋清尘手背拉出血线。
"刘老板给你多少?"沈风眠攥住那人手腕,从她兜里摸出福满香的员工证,"我出双倍买你直播道歉。"
晚霞染红酱菜坛时,沈风眠蹲在台阶上数订单。
宋清尘用纱布缠好伤口,忽然将刻刀塞进她掌心。
刀柄残留的温度烫得她眼眶发酸,那些独自扛着腌菜坛走夜路的记忆,此刻都化在男人袖口的当归香里。
"当年你说冲喜能治病,果然是骗我的。"她笑着笑着就落了泪,指尖抚过他新刻的木牌——"锦鲤栖梧,风眠清尘"。
宋清尘低头将额头抵在她发顶,远处传来拖拉机熄火的声音。
暮色中有人将个信封塞进信箱,牛皮纸上的字迹像极了重生前妹妹写的举报信。
而直播间后台突然弹出条未署名的留言:"你以为赢的是口碑?
等看明天的头版新闻吧。"
瓦檐滴落的雨水在台阶积成小洼,倒映着"福满香"霓虹招牌诡异的闪光。
暮色像坛打翻的糖色酱汁,将青砖小院染成琥珀。
沈风眠攥着订单单膝抵在石磨上,指腹无意识着"福满香"霓虹灯的倒影。
檐角风铃"叮"地轻颤,惊碎了水洼里扭曲的虹光。
"当归黄芪煨在灶上了。"宋清尘将粗瓷碗搁在磨盘,指尖掠过她发间将坠未坠的木棉花。
艾草灰混着雨腥味在两人衣袖间游走,他腕上纱布渗出星点殷红,倒像落在雪地的红梅瓣。
沈风眠忽然抓住他欲缩回的手,指尖按在渗血的纱布:"当年你说冲喜能治病..."尾音被夜风卷着撞上晾晒的酱菜坛,陶瓮深处传来菌丝生长的细响。
宋清尘反手包住她沾着朱砂的指尖,刻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你听。"
隔壁王婶剁辣椒的声响混着孙大娘数鸡蛋的嘀咕,穿汉服的主播举着自拍杆从院墙外掠过,手机屏的冷光扫过晾晒架,惊起两三只偷食的麻雀。
沈风眠忽然笑出声,眼尾却凝着水光:"他们不知道腌黄瓜要避光。"
话音未落,宋清尘已抖开靛蓝蜡染布盖住晒架。
月光透过布上针脚在青石板上织出锦鲤戏莲的暗纹,他弯腰时发梢扫过沈风眠手背:"现在知道了。"
晨雾未散时,老杨头拎着搪瓷缸撞开篱笆门:"沈丫头!
工商所来电话说要颁什么诚信商户锦旗!"缸口蒸腾的热气惊飞晾绳上的喜鹊,露水"啪嗒"坠在摊开的账本上。
沈风眠却盯着被洇晕的墨迹蹙眉:"王婶,把昨天抽奖的登记表拿来核对。"她蘸着露水在石磨划拉,"锦鲤记要注册商标,酱菜坛底部刻防伪编号..."
宋清尘握刻刀的手一顿,木屑簌簌落在晨光里。
他望着沈风眠在满院腌菜坛间穿梭的背影,那些跳跃的蓝布衣角像极了初春撞破冰面的溪流。
正在穿汉服的主播突然举起云台:"家人们看!
这就是古法酿酱的...哎姐姐你慢点走让我拍个转场!"
"等等!"沈风眠拽住险些被撞倒的酸笋坛,掏出朱砂笔在主播裙摆画了尾锦鲤,"直播时记得说这是限量款图腾。"转头对上宋清尘含笑的眼,她耳尖泛起腌樱桃般的红,"看什么?
这是危机预演。"
正午的日头晒软了青石板,沈风眠蹲在井沿搓洗霉变的纱布。
宋清尘握着刻刀削梨,果皮连成长长的螺旋垂进木盆,惊散水面上两人交叠的倒影。
"刘记不会罢休。"沈风眠突然攥紧滴水的纱布,"得在三个村设质检点,每周抽检..."
梨肉"咔"地脆响,宋清尘将削好的雪梨递到她唇边:"尝尝甜不甜。"见她瞪圆了眼,刻刀轻敲青砖,"你负责想,我负责刻——质检章要雕木棉花还是锦鲤?"
话音被突兀的手机铃声割裂。
沈风眠瞥见陌生号码正要挂断,听筒里突然传来轻笑:"姐姐,头版新闻的滋味如何?"
井水"哗啦"溅湿布鞋,宋清尘的刻刀在梨核上刻出深痕。
梧桐叶影摇晃着爬过沈风眠陡然苍白的脸,她指甲掐进青苔斑驳的井栏:"沈月眠,你...!"
"明天下午三点,醉仙楼天字阁。"电流杂音吞掉后半句,只剩瓷器碎裂般的忙音。
穿堂风掀起晾晒的质检报告,雪白纸页扑棱棱盖住木盆里将化的冰。
宋清尘掰开她紧攥的手指,掌心月牙状的红痕正巧叠在旧茧上。
他蘸着梨汁在石板上画了座迷宫,出口处绽开朵木棉花:"我陪你去。"
沈风眠却盯着被风卷到半空的质检报告,那些飞舞的表格突然化作重生前漫天飘散的举报信。
她抓过宋清尘的刻刀在迷宫中心重重一点,梨汁顺着石纹渗成血渍般的暗红:"该闯迷宫的从来不是我们。"
远处传来卖报人的吆喝,晨报头版"黑心作坊"的标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穿汉服的主播举着云台追着卖报人跑远,直播间弹幕炸成一片烟花。
而篱笆墙外,穿灰西装的陌生男人正将长焦镜头对准满院酱菜坛。
宋清尘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掌心的木棉花瓣染了梨汁,像极了那年冲喜时合卺酒洒落的胭脂。
沈风眠转身替他拍背的刹那,镜头反光在酱菜坛上划出闪电状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