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是如今平乐公主身边硕果仅存的老人了。
周嬷嬷为人谨慎，又时刻为主子着想，而平乐公主对这位稳重得体的嬷嬷也极为看重，甚至可说是依赖。
但李大人突然提到这个名字，决不可能是无的放矢，这不禁让平乐公主仔细回想与周嬷嬷有关的事。
这些年，她们的关系一直不错，甚至还有越来越亲密的势头。
如果要说有什么过节的话，那也得追溯到十多年前。
难道十多年前发生的事，她还记在心里？
平乐脸色苍白，她想到那个叫木槿的女子，那是周嬷嬷唯一的女儿。
甚至这木槿的名字，也是平乐所取。
木槿是个安分沉默的女子，她与周嬷嬷一样稳重得体。
若不是附马爷，她可能还好好的做着公主府的掌事丫鬟，或者寻一位老实本份的夫婿，安安份份的相夫教子。
平乐想起自已与附马爷刚成婚那几年，她那时骄傲得不可一世，对这个名义上的夫婿也是动辄讥嘲、甚至打骂。
她压根儿就不知道真正的婚姻是什么，也不想知道，却又对附马爷眼中的冷淡感到羞辱。
那时周嬷嬷作为她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做了不少得罪附马爷的事。
他最终把手伸向了年轻无辜的木槿，平乐到现在都不知那个人究竟是为了离间她们主仆，还是真的对木槿有几分情意。
如果是前者的话，他显然是成功了。
最终，附马爷对木槿的关爱让平乐的心态失衡，即便周嬷嬷再如何相求都无济于事。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那个女子竟还不明不白的怀上了附马爷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呢？
她的孩子还不知在哪里呢？
孩子发现时已经过了五个月，周嬷嬷带着木槿来向她求情，说是自已的女儿先天不足，万一流掉恐有生命危险。
她们还赌咒发誓，等木槿把孩子生下后就把她送走，日后再不让她们娘俩出现在人前。
人命，对于平乐公主向来不算什么，要不是看了周嬷嬷几分面子，她早把这女子乱棍打死了。
她确实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也打算按嬷嬷说的这样做，因为她知道这个女子从来都不是威胁。
可接下来的日子，附马爷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他开始对平乐关怀备至，也让她心中的坚冰渐渐开始融化。
她们似乎有了点恩爱夫妻的样子，平乐也在那时怀上了长宁。
在这种状态下，木槿即便不做什么，也变得越来越刺眼，平乐公主不能忍受另一个女子怀上附马爷的孩子，而且还是在她之前。
于是背着周嬷嬷，让人给木槿送了药，她果然因先天不足出了事，挺着大肚子在床上挣扎了一番后就没有了声息。
她身下的那张褥子上都浸满了血，血红血红的一片。
周嬷嬷赶到后，她扑在木槿的床上大哭了一场。
而平乐也做好了准备去迎接嬷嬷的质问，甚至她如果说要走，平乐也会送一笔养老的银子。
可周嬷嬷好像真的放下了，她开始照常饮食，一如既往的照顾着自已。
平乐观察了一阵，便把这个问题搁置了下来，没想到这一搁置便是十多年。
她还记得嬷嬷扑进屋子时看她的那一眼，那一眼很奇怪，不是她惯常看到的恭谨眼神。
那眼里藏着惊涛骇浪，现在回想，应该还有无望与愤恨。
前头车夫把鞭子挥得山响，平乐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想着这些事，她要尽快见到周嬷嬷，就算是哭、是求，也要让她看在十多年主仆的情份上救长宁一命。
长宁是她看大的，她怎么舍得？！
平乐公主在进府后一路疾走，府门里那些丫鬟婆子纷纷避让，又转过头去望公主不带停留的步履，心中更是惊异莫明。
长宁住的那个跨院中还不时的传来她小声的哼哼，她原本也已经有了自已的府邸，只是还未婚嫁，便依旧与公主住在一起。
平乐进去的时候，屋子里散发出一股腐臭的异味，却又紧闭着窗，光线昏暗。
周嬷嬷还在为长宁打着扇，她的动作极其轻柔，眼神却空洞得可怕，像是沉浸在一段回忆里，无知无觉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平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又闭了闭眼，方才说道：“你恨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是愚蠢的问题，可她还是问了。
方才还愣神的人倏地回过神来，她转过头，与平乐四目相对，忽然就笑了，“我以为公主永远不会问了，不想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答案公主已经知道了不是？我老婆子苟延残喘到如今，早就活得够够的了。从什么时候时候开始？从我的木槿出事，我就在为这一天做着准备。”周嬷嬷平静的诉说着，眼里却满是癫狂。
平日亲和的周嬷嬷忽然变得让人不认识起来，平乐到这会才知道她往日那些周到殷勤都是假的，而此时眼前这个目光凌利、一脸戾气的婆子才是真正的她。
平乐好像有点被惊到，她嗫嚅着：“那嬷嬷为何……为何早不与我说？早说了我也早知道。”
屋子里突然就传来周嬷嬷的笑声，“平乐，你还是那么的幼稚？可我却不会。”
平乐公主上前几步，她一把扑倒在地上，拉着周嬷嬷的衣襟，哭着道：“嬷嬷我错了，我被驸马爷骗了，我们都被他骗了，是他要离间我们主仆，他引诱了木槿。您怜惜怜惜我！也怜惜一下长宁吧，您以前不是答应母妃要好好辅助我的吗？”
周嬷嬷侧过头，目光悲凄，她低低的说道：“我怜惜你，可谁又来怜惜我的木槿，她又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要一尸两命。”
平乐公主攥着她不撒手，“那您让我代替长宁吧！她还这么年轻，您从小把她带到大，您忍心吗？”
周嬷嬷看着窗外浓黑的天色，声音沉沉，“来不及了。”她说完这句话，突然口吐白沫，身子一歪，人就倒在了地上。
当晚，长宁郡主就咽了气。
驸马爷被人请过来的时候，平乐公主像发疯一样的冲过去，她不管不顾的对这男人又撕又咬，咬完又哭，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嘶叫着：“你还我儿！你还我儿……”
而附马爷对着女儿的帷帐，却是悲声道：“那我的孩儿又有多少遭了你的毒手？你数得清吗？你别忘了，长宁是因为你而死，因为你的狠毒，你的不容人，还有……对我的羞辱。而我……”
他好像已经说不下去，但还是艰难道：“我也被这个周嬷嬷毁了。”
驸马爷说完一把拉开身前的裤子，平乐公主看到那里浸着些未干的血迹，而他的身下空空如也。
她一时忘了哭泣，脸色一片惨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