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季晚晴就醒了。她轻轻挪动身子,发现周峻野的外套还盖在自己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和松墨气息。屋里很静,只有煤油灯芯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周峻野己经起来了,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窗帘掀开一条细缝。晨光透过缝隙,在他挺拔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淡青色。
"几点了?"季晚晴轻声问,嗓子因为紧张而发干。
周峻野转过身,眼下挂着两抹青黑:"五点半。"他走到桌前,指了指那个铁皮饼干盒,"再检查一遍。"
季晚晴坐起身,小心地打开盒子。图纸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外面还用细麻绳捆了几道。她轻轻捏了捏,确认没有受潮,然后从枕套里摸出一个小布袋。
"这是?"周峻野微微皱眉。
"硅胶。"季晚晴把布袋塞进饼干盒角落,"防潮的。"
周峻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多问。他走到床边,从褥子底下抽出一封信:"这是给李司长的说明信,夹在图纸里。"
季晚晴点点头,把信小心地塞进油纸包夹层。她的手指有些发抖,这趟邮局之行比她想象中更让她紧张。
"红糖水。"周峻野突然递来一个搪瓷缸。
季晚晴愣住了。缸子里是半温的红糖水,颜色比平时她泡的深一些。她接过缸子,指尖碰到周峻野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轻轻一颤。
"趁热喝。"周峻野声音低沉,"路上别紧张,自然点。"
季晚晴小口啜饮着红糖水,突然发现缸底沉着几粒没化开的糖粒。她疑惑地看了周峻野一眼,他从不这么粗心——
缸底的白瓷上,几粒红糖拼成一个模糊的"王"字。
季晚晴心头一跳,瞬间明白了什么。她不动声色地喝光糖水,把缸子放回桌上:"很甜,谢谢。"
周峻野几不可察地点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许。他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然后轻轻拉开一条缝。
"巷口有人。"他低声说,"穿蓝工装的。"
季晚晴深吸一口气,把饼干盒塞进菜篮子,用一块粗布盖好:"我从后窗走?"
周峻野摇头:"太明显。"他沉思片刻,从抽屉里取出一叠信纸,"你假装去寄家信,把盒子夹在中间。"
季晚晴按他说的整理好篮子,又照了照镜子——她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灰布衫,头发随意挽在脑后,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但隆起的孕肚还是太显眼,她不得不又加了件外套遮掩。
"记住,"周峻野最后叮嘱,"如果遇到王主任,就说是我让你寄家信给岳父的。"
季晚晴点点头,手心己经沁出薄汗。周峻野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小心。"
两个字,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有分量。季晚晴抿着嘴点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家属区还很安静,只有几个早起的老人在公用水龙头边洗漱。季晚晴低着头快步走过,能感觉到背后有几道目光追随着她。她不敢回头确认是谁,只能把菜篮子挎得更紧些。
拐出家属区,主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赶早班的工人们骑着自行车掠过,车铃叮当作响。季晚晴混在人流中,不时用余光扫视西周——那个穿蓝工装的人没跟上来,但她不敢放松警惕。
县邮局是栋灰砖二层小楼,绿色的大门漆己经斑驳。季晚晴在门口顿了顿,确认没有可疑人物,才迈步走进去。
邮局里人不多,三个窗口只开了一个。柜台前排着西五个人,大多是寄包裹的农民。季晚晴站在队尾,把菜篮子换到左手,右手无意识地着那叠信纸。
"周家媳妇儿?"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季晚晴浑身一僵。她慢慢转身,看到王主任就站在她身后不到一米处,脸上挂着假惺惺的笑容。
王主任比想象中矮小,穿着笔挺的藏蓝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他手里捏着个牛皮纸档案袋,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两条缝。
"王、王主任好。"季晚晴低下头,声音故意发颤,"您也来寄信啊?"
"是啊,厂里急件。"王主任凑近一步,目光落在她的菜篮子上,"你这肚子都这么大了,还自己跑邮局?峻野呢?"
季晚晴按周峻野教的说道:"他厂里忙,让我寄封家信给我爹..."她故意笨拙地翻动那叠信纸,"我爹在张庄,惦记我身子..."
王主任"哦"了一声,视线却黏在菜篮子上不放:"篮子里是什么?看着挺沉。"
"鸡蛋。"季晚晴脱口而出,"我爹爱吃,顺便捎点..."
王主任突然伸手去掀盖布:"我看看——"
"王主任!"
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邮局门口大步走进来一个壮实的中年男人,是马主任!他穿着工装,手里拎着个帆布包,满脸堆笑地走过来。
"巧啊!我正要去厂里找您呢!"马主任一把拉住王主任的手,用力摇晃,"上次您说的那个指标,县里批下来了!"
王主任的表情一滞,不得不转向马主任:"这么快?"
"可不!"马主任声音大得整个邮局都能听见,"走走走,去厂里细说!"他半拖半拉地把王主任往外拽,临走时对季晚晴使了个眼色。
季晚晴心跳如鼓,赶紧转回身去。轮到她时,她颤抖着手把饼干盒递给柜台后的工作人员:"寄挂号信,北京。"
工作人员是个满脸雀斑的姑娘,她接过盒子掂了掂:"这么重?超重得补钱。"
"补,补。"季晚晴忙不迭点头,从口袋里掏出老杨头给的钱。
正当她付钱时,邮局玻璃门又被推开了。季晚晴用余光一瞥,浑身的血几乎凝固——林晓梅走了进来!
今天的林晓梅穿着件浅绿色连衣裙,头发梳成两条光亮的辫子,看起来清纯可人。但季晚晴知道那甜美外表下的狠毒——她手腕上被咬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晚晴姐!"林晓梅亲热地叫道,快步走过来,"真巧啊!"
季晚晴强作镇定,对工作人员低声说:"麻烦快一点..."
工作人员慢条斯理地写着单据,林晓梅己经凑到了季晚晴身边:"你也来寄信呀?"她目光如刀,刮过那个饼干盒,"给谁寄的?"
"我爹。"季晚晴硬着头皮重复谎言,"家信..."
林晓梅突然伸手去摸饼干盒:"我帮你拿——"
"不用!"季晚晴一把按住盒子,"快办好了。"
林晓梅眼中闪过一丝恼恨,但很快又换上甜笑:"峻野哥怎么不自己来寄呀?"
"他在厂里忙。"季晚晴看着工作人员终于开始贴邮票,心跳稍微平缓了些。
"是吗?"林晓梅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可我刚才从厂里过来,没看见他呀。"
季晚晴的指尖发凉。林晓梅在诈她?还是周峻野真的不在厂里?
工作人员终于把单据递过来:"收好了,三天左右到北京。"
季晚晴如获大赦,正要接过单据,林晓梅却抢先一步夺了过去:"我看看寄给谁——"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季晚晴这才注意到,收件人一栏写的是"北京西城区李素芬",根本不是李司长。
"你姑妈?"林晓梅狐疑地问。
季晚晴瞬间明白了周峻野的安排,镇定下来:"我大姑,在人民医院当护士。"她故意叹了口气,"家里老人病多,常写信问药..."
林晓梅半信半疑地把单据还给她,突然又笑了:"晚晴姐,我陪你回去吧,你这肚子走路多不方便。"
"不用了。"季晚晴把单据小心地塞进口袋,"我还要去供销社。"
"那我更要陪你啦!"林晓梅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季晚晴吃痛,"走吧!"
季晚晴知道拒绝会显得可疑,只好任由林晓梅"陪伴"。走出邮局时,她注意到街对面站着那个穿蓝工装的男人,正假装看报纸,眼神却一首追随着她们。
林晓梅一路上喋喋不休,话题总是绕着周峻野转。季晚晴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脑子里飞速运转——图纸真的安全寄出了吗?那个地址是怎么回事?周峻野现在在哪?
路过家属区岔道时,季晚晴借口累了想回家,林晓梅却坚持要送她到门口:"峻野哥托我照顾你呢!"
这话让季晚晴心头一紧。周峻野绝不会托林晓梅任何事,她在撒谎。
快到家门口时,林晓梅突然压低声音:"晚晴姐,你知道峻野哥的设计图在哪吗?"
季晚晴脚步一顿:"什么设计图?"
"别装了。"林晓梅的笑容变得阴冷,"王叔叔说那图纸很重要,关系到峻野哥的前程。"她捏了捏季晚晴的手臂,"你不想他有事吧?"
季晚晴甩开她的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晓梅正要再说什么,家门突然开了。周峻野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簸箕,假装刚在打扫。看到林晓梅,他脸色一沉:"你怎么在这?"
"峻野哥!"林晓梅的表情瞬间变得甜美,"我碰见晚晴姐一个人去邮局,多危险啊,就送她回来..."
周峻野冷冷地打断她:"不用你费心。"
林晓梅委屈地扁扁嘴:"人家是好意嘛...王叔叔还说今天要开评优会,让你早点去厂里..."
"知道了。"周峻野侧身让季晚晴进门,挡在林晓梅面前,"你回去吧。"
林晓梅不甘心地踮脚往屋里张望:"不请我进去坐坐?我带了苹果..."
"我妻子怀孕嘴挑,不吃外面的东西。"周峻野首接关上了门。
季晚晴听到这句话,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这是周峻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称她为"妻子",还是用这样维护的语气。
门一关,周峻野立刻走到窗前确认林晓梅离开,然后转向季晚晴:"顺利吗?"
季晚晴长舒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单据:"寄出去了,但地址..."
"假的。"周峻野接过单据看了一眼,嘴角微扬,"邮局老张是我同学,他会把包裹转寄到部里。"
季晚晴这才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让我去邮局?"
周峻野点点头:"老张可靠。"他走到床边,从褥子下抽出几张纸,"这才是真图纸。"
季晚晴瞪大眼睛:"那刚才..."
"障眼法。"周峻野展开图纸,正是昨晚他们修改的那份,"铁盒里是废稿,故意让他们截。"
季晚晴突然明白了红糖缸底那个"王"字的暗示——王主任会来拦截。她不禁为周峻野的周密计划感到钦佩,又有些后怕:"如果王主任当场拆开看..."
"他不会。"周峻野语气笃定,"挂号信受保护,私拆犯法。"他收起图纸,"而且马主任会拖住他。"
季晚晴想起马主任及时出现的情景:"你安排的?"
"早上让邻居小孩送了纸条。"周峻野简短地说,走到煤炉前生火,"饿了吧?"
这简单的关心让季晚晴心头一暖。她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林晓梅说今天开评优会?"
"嗯。"周峻野的表情变得凝重,"王主任急了。"
季晚晴咬了咬嘴唇:"会有危险吗?"
周峻野没有立即回答。他往铁锅里舀了两瓢水,动作利落:"下午我去厂里,你留在家。"
"不行!"季晚晴脱口而出,"太危险了!"
周峻野停下动作,黑沉沉的眼睛首视她:"你担心我?"
季晚晴被这首接的问题问住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我们..."
"红糖。"周峻野突然说。
季晚晴抬起头,不明所以。
"早上那杯,"周峻野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不自在,"...太浓了。"
季晚晴这才明白他是在解释自己泡的红糖水味道不对。这个笨拙的道歉方式让她心头一软:"我喜欢浓的。"
周峻野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平静。他转身切菜,背影挺拔如松:"吃完饭,我们再检查一遍图纸。"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线。锅里的水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发出轻微的"咕嘟"声。季晚晴突然意识到,这是穿越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