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时，季晚晴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她的脸颊压着几张图纸，右手还握着一支铅笔。抬起头，脖颈传来一阵酸痛，她轻轻"嘶"了一声。
周峻野己经醒了，正坐在床边检查手腕上的伤口。昨晚的混乱像一场噩梦，但桌上散落的药瓶和地上那个被踩烂的毒苹果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感觉怎么样？"季晚晴揉了揉发僵的脖子，声音还带着睡意。
周峻野抬起头，晨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的眼神比昨晚柔和了些，但依然带着审视："好多了。"
季晚晴站起身，腿有些发麻。她扶着桌子缓了缓，然后走到周峻野身边："我看看伤口。"
周峻野没有拒绝，伸出手腕。咬伤周围的青紫己经褪去，只剩下几个深红色的齿痕。季晚晴轻轻按了按周围组织："还疼吗？"
"不碍事。"周峻野收回手，目光落在桌上的图纸上，"你昨晚改的？"
季晚晴点点头。后半夜周峻野药效发作昏睡过去后，她一个人对着老杨头的笔记和原设计图研究到天亮。虽然不懂机械设计，但她发现传动系统的几个受力点确实存在问题。
"我只是按杨师傅说的调整了轴承位置。"她小心地说，"不知道对不对..."
周峻野拿起图纸仔细查看，眉头渐渐舒展："散热问题解决了。"他指着图纸上一处修改，"这个导流槽设计很巧妙。"
季晚晴心头一暖。这是周峻野第一次肯定她的想法，虽然她只是照搬了老杨头的建议。
"饿了吧？我去食堂打早饭。"她转移话题，不想再纠结设计图的事。
周峻野摇摇头："今天不去厂里。"他站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木箱，"王家人肯定在厂里等着。"
箱子里是一套简单的绘图工具和几本笔记本。周峻野取出最上面那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数据和草图。
"在家改图？"季晚晴问。
"嗯。"周峻野头也不抬，"你去供销社买点吃的，这几天不出门。"
季晚晴明白他的顾虑。王家人不会善罢甘休，林晓梅更是疯狂到在苹果里下毒。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粮票和钱——老杨头给的那叠还剩下不少。
"我很快回来。"她拿起菜篮子，想了想又回头，"红糖...要买吗？"
周峻野手中的铅笔顿了一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季晚晴心头一暖。她轻轻带上门，走进初夏的晨光中。
家属区己经热闹起来，几个妇女在公共水龙头边洗衣服，孩子们追逐打闹着跑过土路。看到季晚晴，她们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原主很少与邻居交往，更别说大清早出门了。
"周家媳妇儿？"一个扎着蓝头巾的中年妇女叫住她，"听说你们去省城了？"
季晚晴点点头，勉强笑了笑："嗯，昨天刚回来。"
"哎哟，你这肚子都这么大了，还到处跑。"妇女自来熟地凑过来，"我家有新鲜的鸡蛋，要不要？"
季晚晴本想拒绝，但想到周峻野需要营养，便跟着妇女去了她家。妇女姓马，丈夫是厂里的车间主任，家里条件明显比周家好，居然有台半导体收音机，正播放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
"...中越边境局势持续紧张...中央号召全国工矿企业提高生产效率，支援前线..."
马主任家的小院种满了蔬菜，墙角鸡笼里养着五六只母鸡。马大姐豪爽地塞给季晚晴十个鸡蛋和一把小葱："周技术员人好，常帮我家老马修机器，别客气！"
季晚晴道了谢，用粮票换了鸡蛋。临走时，马大姐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听说厂里要评先进了，王主任想抢周技术员的名额呢。"
季晚晴心头一紧："什么时候评？"
"就这几天。"马大姐撇撇嘴，"王主任到处活动，还请了县里的人吃饭。"
离开马家，季晚晴加快脚步往供销社走。王主任这么急着抢名额，肯定与播种机设计图有关。老杨头说过，这个设计部里很重视，评上先进可能意味着去北京学习的机会。
供销社里人不多，货架上的商品寥寥无几。季晚晴买了面粉、青菜和一小块猪肉，最后在副食品柜台前犹豫了一下："有红糖吗？"
售货员是个满脸雀斑的姑娘，她摇摇头："每月10号才到货。"看到季晚晴失望的表情，她又说，"张庄供销社可能有，他们那货多。"
张庄离县城有五里路，季晚晴现在的身体状况走不了那么远。她谢过售货员，正准备离开，突然在柜台角落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林晓梅！
季晚晴立刻转身躲到货架后面。林晓梅正在买香烟，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件淡粉色衬衫，只是下摆沾了不少泥点，头发也乱蓬蓬的。她付钱时手腕上露出一道新鲜的抓痕，眼神飘忽不定。
等林晓梅离开后，季晚晴才敢出来。她心跳如鼓，不明白林晓梅为什么还敢在县城露面——昨晚她可是涉嫌下毒杀人啊！
"刚才那姑娘买的什么？"季晚晴装作随意地问售货员。
"大前门。"售货员撇撇嘴，"一买就是两包，也不知道给谁抽的。"
季晚晴若有所思。林晓梅自己不抽烟，买这么贵的烟肯定是送人。送给谁？王主任？还是...
她不敢多耽搁，匆匆赶回家。推开门时，周峻野正伏在桌前画图，听到声音立刻警觉地抬头，见是她才放松下来。
"我看到林晓梅了。"季晚晴放下菜篮子，首接说道。
周峻野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洇出一个小墨点："在哪？"
"供销社，买了两包大前门。"季晚晴把鸡蛋放进碗柜，"她手腕上有抓痕，可能是昨晚逃跑时弄的。"
周峻野放下笔，走到窗前掀开一角窗帘往外看："她不会自己抽。"
"我也这么想。"季晚晴洗了手开始和面，"可能是给王主任的。"
周峻野摇摇头："王主任抽牡丹。"他走回桌前，声音低沉，"县里来人了。"
季晚晴的手停在面盆里："什么意思？"
"早上马主任来过。"周峻野指了指门缝下塞进来的一张纸条，"部里突然要提前评优，明天就开始。"
季晚晴擦擦手，捡起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王带人来了，小心。"
"马主任为什么..."
"他欠我个人情。"周峻野简短地说，"三年前他儿子高考，我帮他补过数学。"
季晚晴把纸条烧掉，心乱如麻。王主任动作这么快，肯定是冲着设计图来的。她看向桌上摊开的图纸："来得及改完吗？"
周峻野的表情变得坚定："今晚必须完成。"
一整天，两人都埋头在图纸上。季晚晴虽然不懂机械设计，但她的医学背景让她对结构力学有独特见解。几次她指出受力分析中的问题，周峻野起初不以为然，但验算后都沉默地接受了建议。
傍晚时分，季晚晴简单做了鸡蛋面条。周峻野吃得很快，眼睛还盯着图纸。季晚晴注意到他的黑眼圈更重了，下巴上冒出一层青黑的胡茬。
"休息一会儿吧。"她轻声劝道。
周峻野摇摇头，拿起圆规继续画图。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坚毅而疲惫。季晚晴不再劝他，默默收拾了碗筷，然后坐在一旁帮他整理数据。
夜深了，家属区渐渐安静下来。偶尔有狗叫声远远传来，更显得屋里只有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季晚晴强撑着眼皮，帮周峻野核对最后一组数据。
"这里..."她指着一处计算，"转速比是不是算错了？"
周峻野凑过来看，他的呼吸拂过季晚晴的耳际，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季晚晴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靠得这么近，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你是对的。"周峻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怎么发现的？"
"医学上也有类似的比率计算。"季晚晴轻声解释，"药物浓度与代谢速率的关系..."
周峻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两人继续埋头工作，但气氛微妙地变得不那么紧张了。
凌晨两点，图纸终于修改完成。周峻野仔细地卷好图纸，用油纸包起来，然后塞进一个铁皮饼干盒里。
"明天一早，我送到县邮局。"他声音沙哑，"首接寄给部里李司长。"
季晚晴点点头，突然听到窗外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周峻野立刻吹灭了煤油灯，两人在黑暗中屏息静气。
窗外，一个黑影悄悄掠过。月光下，季晚晴看到那人穿着深色工装，绝对不是家属区的人。黑影在窗前停留了几秒，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王主任的人？"季晚晴小声问。
周峻野轻轻"嗯"了一声："来踩点的。"
两人等了一会儿，确认外面没人后，周峻野才重新点亮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异常凝重。
"他们知道图纸在这里。"他低声说，"明天送信不会顺利。"
季晚晴咬了咬嘴唇："我去送。"
"不行。"周峻野断然拒绝，"太危险。"
"但没人会注意我。"季晚晴坚持道，"一个孕妇去邮局很正常。你去的话，他们肯定盯着。"
周峻野眉头紧锁，显然在权衡利弊。最终，他勉强点了点头："明天一早，趁人多的时候去。"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季晚晴几乎站不稳了。周峻野指了指床："你睡吧，我守一会儿。"
季晚晴摇摇头："你更需要休息，伤口还没好利索。"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决定轮流休息。季晚晴先睡，她实在太累了，头一沾枕头就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感觉有人给她盖了件衣服。勉强睁开眼，看到周峻野正俯身给她披上他的外套。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勾勒出他疲惫却柔和的侧脸。季晚晴想说什么，但睡意太浓，又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轻轻握住了。那触感温暖而粗糙，带着常年绘图留下的茧子。她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
窗外，一只夜莺轻轻啼叫了两声，然后振翅飞向远方。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这间简陋的小屋里，洒在两个疲惫却倔强的人身上。
他们都知道，明天将是一场硬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