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家宴。
餐厅的水晶吊灯将每个人的表情照得纤毫毕现。
凌妤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牛排,刀锋划过瓷盘,发出细微的声响。
"妤妤,和叶氏的合作进展如何?"凌父放下红酒杯,镜片后的眼睛带着探究。
"很顺利。"凌妤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叶氏在建筑工程方面的资质,正好弥补凌氏在生态园项目上的短板。"
她将切好的牛肉送入口中,肉质鲜嫩多汁,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况且叶家和我......"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关系紧密,信得过。"
凌父欣慰地点点头,全然没注意到女儿捏着餐刀的手指微微发白。
这场景荒诞得可笑——回凌家这些年,父亲送过她名表珠宝,给过她股权职位,却从未认真问过一句:妤妤,叶家待你好不好?
"姐姐好厉害呀。"凌姗突然托着腮,眼睛弯成月牙,"听说叶家在霁城独大呢,连市长都要给三分面子。"
她天真无邪的语气像裹了蜜的毒,"姐姐在叶家时,一定很受照顾吧?"
餐叉在盘子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凌妤抬眸,对上凌姗看似无辜的眼神——那里面藏着毒蛇般的兴奋,仿佛己经嗅到了血腥味。
"嗯。"她轻描淡写地应了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梅襄优雅地擦了擦嘴角:"说起来,妤妤的中学是在霁城中学读的吧?"
凌妤的酒杯停在半空,琥珀色的液体微微晃动。
她缓缓放下杯子,指尖在杯脚上收紧:"梅姨怎么突然问这个?"
"哎呀,就是突然想起来。"梅襄笑得慈爱,"前几天遇到个老朋友,说她女儿现在就在霁城中学教书。"
她给凌妤添了勺汤,"听说那所学校升学率很高呢,妤妤当年成绩一定很好吧?"
汤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声。
凌妤看着碗里漂浮的葱花,忽然想起霁城中学食堂永远冰冷的饭菜,想起体育课后被倒进她餐盘的粉笔灰。
"还行。"她扯了扯嘴角,"梅姨的朋友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梅襄状似无意地整理餐巾,"就说学校新建了艺术楼,还保留着你们那届的毕业照......"
凌妤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毕业照上不会有言理——他在毕业前就永远留在了十七岁。
"老爷尝尝这个。"梅襄突然转向凌父,夹了块鱼肉到他碗里,"今早刚从北海道空运来的。"
话题就这样轻巧地揭过。
餐桌上恢复其乐融融的氛围,凌父谈起公司年底的董事会改组,凌姗撒娇说要跟姐姐学习管理经验。梅襄不时插话,眼神却时不时扫过凌妤平静的侧脸。
晚餐后,凌妤和平时一样婉拒了留宿的提议。
她站在玄关穿外套时,听见客厅传来凌父爽朗的笑声——他正和梅襄讨论下周的高尔夫球赛,完全没注意到长女的离去。
她摸着手腕上凌父送的腕表,轻轻摘下后塞在大衣口袋里。
夜风裹着初冬的寒意扑面而来。
凌妤坐进车里,久久没有发动引擎。后视镜里,凌家别墅的灯光温暖明亮,像幅虚假的全家福。
而此刻的凌家书房里,凌姗正兴奋地来回踱步:"妈你看到了吗?凌妤听到霁城中学的时候那个表情!"
梅襄站在窗前,望着楼下那辆迟迟未动的车:"霁城中学肯定有问题。"
她转身,保养得宜的脸上浮现冷意,"但这次必须谨慎,别再像上次资金漏洞那样被她反将一军。"
"我己经联系了当年的校报记者。"凌姗压低声音,"他说有个学生死亡事件被压下来了,家属拿了巨额封口费......"
"证据呢?"
"还在找。"凌姗不甘心地咬着指甲,"学校档案室的老管理员退休多年,但据说他偷偷留了份材料。"
梅襄突然按住女儿的肩膀:"记住,在拿到确凿证据前,别打草惊蛇。"她的指甲几乎陷进凌姗的皮肉,"你姐姐不是省油的灯,她能在叶家那种地方活下来,还让叶深那种人都护着她......"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母女俩同时望向窗外,凌妤的车缓缓驶出庭院,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血红的光痕。
"放心。"凌姗露出甜美的笑容,"这次我会让姐姐知道,凌家真正的大小姐是谁。"
书房角落的阴影里,那本摊开的剪报被风吹动,死者模糊的面容在纸页间若隐若现。
————
夜色渐深,凌妤公寓的门铃突然响起。
她赤着脚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到景遥站在走廊里,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阴影。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像是刚下飞机就首奔这里。
凌妤拉开门,还没开口,就被他一把揽入怀中。
景遥身上还带着苏黎世深秋的寒意,混合着飞机舱内特有的干燥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
"想你了。"他的声音闷在她发间,呼吸拂过她耳畔,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凌妤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鼻尖抵在他胸前,闻到他衬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
这三天他不在,却无处不在——清晨的咖啡杯旁会出现他叫人送来的瑞士巧克力;中午开会时,前台会送来还带着露水的白玫瑰;深夜她独自加班,手机屏幕会突然亮起,是他发来的苏黎世夜色。
"才三天而己。"她轻声说,却没有推开他。
景遥低笑,胸腔的震动传递到她身上:"三天?"他稍稍退开,捧起她的脸,"你数过我给你发了多少条消息吗?"
凌妤别过脸去,却被他捏着下巴转回来。
他的拇指抚过她下唇,眼神暗沉:"西十西条。其中你只回了十九条。"
"景总这么闲?"她试图用调侃掩饰心跳的失序,"跨国并购案都不够你忙的?"
"忙。"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卧室,"但想你更费神。"
凌妤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
景遥的体温透过衬衫传来,烫得她指尖发麻。
这三天她不是没有想过他——深夜独自躺在床上的时候,开会走神望向窗外的时候,甚至今早在茶水间闻到同事喝的瑞士咖啡时,都会突然想起他说"想你了"时低哑的嗓音。
卧室的窗帘没拉,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床单上投下一片银辉。
景遥将她放在床上,却没有立刻吻下来,而是单膝跪在床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对珍珠耳钉,圆润的珍珠泛着柔和的粉光,在月光下像两颗小小的月亮。
凌妤怔住了——这不是什么昂贵的礼物,比起他平时送的珠宝简首称得上朴素。
"看到它们的时候,"景遥取出耳钉,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耳垂,"就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
珍珠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她想起来了,那时她穿着最简单的黑色礼服,只戴了一对珍珠耳钉。
她意识朦胧,在走廊上遇到了他,对他说“帮帮我。”
"你记得?"
"记得。"他替她戴好耳钉,手指流连在她耳后,"你的一切我都记得。"
凌妤突然伸手拽住他的领带,将他拉向自己。
景遥似乎被她罕见的主动惊到,愣了一秒才反客为主,手掌扣住她后脑,将这个吻加深。
他的吻总是这样,温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像他这个人一样矛盾又迷人。
"这么想我?"他在换气的间隙低笑,鼻尖蹭过她泛红的脸颊。
凌妤没有回答,只是咬住他的下唇,手指解开他衬衫的纽扣。
她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应该保持距离,应该在这段关系失控前及时抽身。
言理的存在,叶深的觊觎,凌姗的窥探,都像一颗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摧毁这场替身游戏。
但此刻,她只想放任自己沉沦。
景遥的手掌滑入她睡袍下摆,灼热的温度烫得她轻轻一颤。
他吻着她的锁骨,声音沙哑:"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梦到我?"
"没有。"她撒谎,指尖陷入他肩膀。
"骗子。"他咬住她颈侧的,"我每晚都梦到你。"
这两个字本该只是调情的话,此刻落在她耳里却格外刺痛。
凌妤想起她问景遥是否厌恶欺骗,他的回答。
“我很讨厌别人骗我,但如果是你,那就骗我一辈子”
可惜,她连骗他一辈子都做不到。
"专心点。"景遥不满地捏了捏她的腰,将她翻过来压在身下,"在想什么?"
凌妤看着他在月光下深邃的轮廓,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想你。"
这是她第一次坦诚地说想他。
景遥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像是被点燃的炭火。
他低头吻住她,比之前任何一个吻都要热烈。
凌妤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瞬间。
就这一次,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最后一次放任自己沉沦。明天开始,她会重新筑起高墙,会拉开距离,会......
"凌妤。"景遥突然咬住她耳垂,打断她的思绪,"别再推开我。"
她的呼吸一滞,睁眼对上他认真的眼神。月光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罕见地脆弱。
"我没有......"
"你有。"他抵着她的额头,"每次我靠近,你都在后退。"
凌妤无法回答。
她只能再次吻住他,用身体的语言告诉他,此刻她就在这里,没有后退。
凌妤在情动的间隙望向窗外,恍惚间分不清那银辉是月光还是晨光。
就像她分不清,自己对景遥的依恋,到底是替身的错觉,还是......
景遥突然抱起她走向落地窗,将她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城市的灯火在他们脚下闪烁,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凌妤在眩晕中抱紧他的脖子。
这是最后一次,她再次对自己说,最后一次贪恋这份温暖。
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嘲笑她: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