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缈素白的手指正虚按琴弦,随着夙晏旻几乎颤抖的叙述,那根弦倏然下沉了微不可察的一分,绷得更紧,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低沉嗡鸣。
窗棂透进的薄光仿佛也凝滞下来,沉沉地压在青灰色的石砖上,照不透她眼中骤然深凝的寂静。
“……那瀑布那里。。。”夙晏旻的声音带着一丝未能完全平息的细微嘶哑。
“有个人。上次,霜姨与他对视过。”
“一身黑甲……很黑,像……像把黑夜都吞了铸出来的!眼睛……”他猛地咽了口唾沫,咽喉处似乎还残留着被那道猩红目光刺穿的幻痛,“…是烧红的铁!烫!烫得吓人!”
云渺缈的目光缓缓从那根被压得更深的琴弦上抬起。
她的瞳孔深处,原本澄澈如水的地方,如同冰层下投入了一把滚烫的烙铁,炸开细碎却惊心动魄的涟漪。
“他名,‘烬血’。”云渺缈的声音响起,依旧清冷,却像是从冻土层下刮出的风,每个字都裹挟着难以言喻的重量和一种沉淀了太久血腥的倦意。
“不渡仙千甲军中,唯三掌旗使之一。焚天煞体大成者。”
掌旗使!焚天煞体大成!
六个字砸在石砖地上,如同精铁坠石!
夙晏旻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小小的脊背撞在冰冷的窗棂木框上。
不渡仙千甲军……
最低是道源境……
而掌旗使?!
三尊之下,统领道源巅峰!
那这位立于深渊狂涛之上、仅一道隔空凝视就让他如遭重锤的“烬血”,究竟……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焚天煞体大成?!
仅仅是名号,就带着一股将天地熔炉都烧穿的暴烈!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身被云渺缈称为“吞噬黑夜铸就”的重甲之下,流淌的是何等如熔岩地核般的血液!
那双猩红眼瞳每一次眨动,需要熄灭多少星辰般的命火?!
“他……”夙晏旻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难以置信的艰。
在他的认知世界里,力量只有玉流霜那种冰封万物、剔骨刮髓的极致寒意!
而这“烬血”,却散发着几乎要烧穿灵魂的暴烈!
窗沿下那支细长的线香无风自燃了一小段,青烟笔首升起,并未幻化形状,却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妙焦灼的气息,像是在无声地应和着这个疑问。
云渺缈抬起眼,目光穿透夙晏旻小小的身影,仿佛落在了某种无形的、存在于遥远时空的场景上。
那目光悠远,带着一种古老的、如同抚过剑脊寒霜的叹息。“焚天煞体,”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根承受着无形重压的琴弦。
“需纳万丈冰魄千载寒髓为引,日夜熬炼己身骨血神魂,以绝对寒力束缚压制体内那足以焚界灭道的狂煞……熬得过,方成煞体。”
她的描述平静,字句间却渗出令人骨髓发寒的残酷!
熬炼?束缚?压制?
夙晏旻瞬间想到了自己的剑气塑脉!
玉流霜那冰冷的剑气强行灌入、撕裂稚嫩经络带来的无边剧痛,每一次都让他感觉自己是从死亡的边缘被硬生生拖拽回来!
而这位“烬血”……
他所承受的“熬炼己身骨血神魂”,竟需要……万丈冰魄千载寒髓?!
那该是怎样的……炼狱?!
“熬……熬不过的话?”夙晏旻的声音几不可闻。
他的眼眸里里竟出现一丝炙热。
对力量的炙热!
云渺缈沉默了一瞬。
窗外几片刚刚抽芽的嫩竹叶,在午后微风中无声晃动了一下。
她指尖最终离开了紧绷的琴弦。
那根弦似乎无声地哀鸣了一声,缓缓恢复了原来的张力。
“熬不过者……”她看着空气中那缕终于散开的焦灼青烟,声音低沉下去,如同沉入寒潭底部的古玉。
“他们的残骸……就是‘烬血’脚下深处深渊两侧的……冻炎岩。”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冰屑在刮擦玻璃,冷得刺骨,“一种……混杂着极致冰寒焚灭力量的、永不熄灭的……黑色晶石。它们凝结了焚毁者的骨渣和……烧不尽的狂煞余烬,在深渊风口日夜呼啸,如同亿万怨魂被永恒冻结的惨嚎。”
冻炎岩?!不熄的……黑色晶石?!
凝刻着失败者的骨渣与惨嚎?!
夙晏旻小小的身体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微微刺痛的小腹位置。
指尖冰冷。
这就是力量!这就是不渡仙!
道源巅峰的掌旗使之路,竟是以无数更强者焚身化烬、凝结成脚下踏足的地狱基石?!
一时间,小小的竹庐静得只剩窗外竹叶的沙响。
夙晏旻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小小的、在石板上投下淡淡阴影的手。
虽有茧痕却依然稚嫩。
很难想象这样一双手,未来要踏上一条怎样的路,才能站在那样的“烬血”面前……
云渺缈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死寂,带着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
“他不在渡舟名册上。也无需西尊亲令。他是钉在深渊铁壁上的……血旗。是神仙渡磨炼千年、抛入死渊中……熬出来的一把最锋利的刀。”
磨炼千年,抛入死渊?一把……刀?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带来一种冰冷到骨髓的悚然感。
夙晏旻猛地抬头,迎上云渺缈深邃的目光。
他张了张嘴。
却最终只化作一丝茫然的寂静。
云渺缈轻轻拂去袖口沾染的一丝松子壳碎屑,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万书阁那投下的巨大、沉默如古碑般的阴影轮廓。
“下次见了,你唤他一声叔即可。”她背对着夙晏旻,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穿透力,敲打在安静的空气里。
“但他那身甲下的血,早己凝成了千锤的陨铁。渡舟自有渡舟的秤砣……”
她没有再说下去。
但未尽之意如同沉重的铜秤砣,悬落在石砖上,敲击出无声的回响。
“秤砣”是什么?
力量。
或者说,是更冷酷的法则。
她转过身,午后倾斜的阳光恰好勾勒出她完美的侧影轮廓,在那温婉柔和的线条下,夙晏旻清晰地看到了一种……
近乎万载玄冰般恒固的漠然。
“日后若有急难,”云渺缈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所有残酷的叙述都未曾发生过,只剩下一片清冷的澄澈。
“遇险处不可敌,立于原地,高呼其号——‘掌棋使烬血’。三声。”
她顿了顿,窗格的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晃动。
“血旗动否,只看渡口……值不值得这杆秤砣为之……移动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