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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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 章 最后一份批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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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醉醒者
作者:
吉星高照爱建琴
本章字数:
5802
更新时间:
2025-06-25

看守所监舍的灯光在午夜零点准时熄灭,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狭窄的空间。只有高墙上巴掌大的铁窗外,透进一缕清冷的月光,斜斜地切割着室内的黑暗,像一把惨白的刀,落在袁兴茅蜷缩的铺位上。

他侧躺着,腹部因严重的腹水而高高隆起,皮肤被撑得薄而透明,青紫色的血管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如同劣质瓷器上龟裂的冰纹。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腹腔内液体的晃动,发出沉闷的咕噜声,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灌满劣质酒液、等待封坛的酒囊。癌痛如同无数细小的酒醅搅拌棒,在腹腔深处永不停歇地翻搅、碾压,啃噬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月光移动,冰冷的光斑缓缓爬上了床头那张薄薄的纸——检察官下午送来的、要求他签署的认罪书。纸页上大部分地方己被打印的文字填满,罗列着他桩桩件件的罪行,唯有最下方的签名处,留着一片刺目的空白,反射着月光的冷硬,像一个等待填埋的墓穴。

突然,一阵剧烈的痉挛攫住了他。袁兴茅的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腹水被这动作搅动,带来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几乎是滚下床铺,手脚并用地爬向角落那个散发着恶臭的蹲式便池。冰凉的瓷砖地面刺激着他滚烫的皮肤。

他趴在便池边缘干呕,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就在这时,他的指尖在便池内壁粗糙的水泥接缝处,触碰到一个极其微小的、硬硬的凸起。是上周体检抽血时,他趁护士不注意,偷偷折断藏匿的半截2B铅笔!他用指甲抠挖着,不顾水泥碎屑刺入指缝的疼痛,终于将那不足寸长的铅笔头抠了出来。

铅笔芯暴露在月光下,散发出一种熟悉的、干燥的木料气息——与当年酒窖里,老师傅们用来记录窖池温度的测温计握柄,一模一样的气味。这气味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袁兴茅爬回铺位,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墙,剧烈地喘息。他捏着那半截铅笔头,粗糙的木刺扎着他的指腹。他展开那份认罪书,将纸页按在膝盖上。膝盖骨硌着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月光下,他颤抖着,将那截短得几乎无法握住的铅笔头凑近纸页的空白签名处。笔尖落下,在惨白的月光里,划下第一道歪斜的墨痕。

“兹…批…准…”

这三个字,仿佛不是出自他的手,而是从灵魂深处某个早己锈死的阀门里,被巨大的压力硬生生挤压出来的。笔迹虚浮、颤抖、断断续续,每一个笔画都透着垂死的虚弱。然而,当这三个字成形,一种诡异的熟悉感瞬间攫住了他。这歪斜的、挣扎的字迹,竟然与他二十年前意气风发时,在那厚厚一摞特供酒批条上签下的、龙飞凤舞的“兹批准”三个字,在记忆深处轰然重叠!同样的内容,同样的动作,却隔着天堂与地狱的距离!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和巨大的悲怆席卷而来。袁兴茅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笔尖几次戳破纸页。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在巨大的痛苦和恍惚中,在认罪书上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袁兴茅。最后一个“茅”字的竖弯钩,拖得又长又抖,像一条垂死的虫。

签完名字,他下意识地,如同无数次在批条上落款那样,在名字下方,鬼使神差地写下了日期。不是今天的日期,而是——“1998年8月10日”。

就在他写完最后一个“日”字的瞬间,那缕移动的月光,恰好完全照亮了他垂落在铺位边缘的左手手腕。手腕上,那块早己停摆的“戒急用忍”手表,表盘玻璃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指针永恒地、固执地指向:8:10。

1998年8月10日,上午8:10。

正是那个改变了他一生轨迹的时刻。他签下了第一张违规的特供酒批条,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时间在此刻形成了一个冰冷、完美、充满宿命嘲讽的闭环。起点即是终点,罪行的开端与最终的认罪,被这两根永远停在原地的指针,死死地钉在了同一个坐标上。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低沉、嘶哑、如同夜枭啼哭般的笑声,无法抑制地从袁兴茅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笑声在寂静的监舍里回荡,充满了绝望的狂乱和无尽的悲凉。这笑声是如此突兀、如此瘆人,瞬间惊动了走廊上巡逻的狱警。

“袁兴茅!干什么呢?!”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利剑,猛地刺破监舍的黑暗,精准地打在袁兴茅和他膝头那张纸页上!

袁兴茅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几乎是本能地,用整个身体猛地向前一扑,佝偻的脊背死死地压住了膝盖上的认罪书,将签名和那个致命的日期彻底遮挡在身下。同时爆发出更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咳咳…咳咳咳…水…咳咳…”他蜷缩着,脸埋在臂弯里,身体因咳嗽和伪装而剧烈抖动。

狱警狐疑地在铁门外用手电照了照,没发现明显异常,骂骂咧咧地警告了几句,脚步声渐渐远去。

监舍重新陷入死寂和黑暗。袁兴茅缓缓抬起汗涔涔的头,月光重新落在他惨白的脸上。他低头看着身下压着的认罪书,看着那“袁兴茅”三个字和“1998年8月10日”的日期,又看了看手腕上永远停在8:10的手表。

他伸出枯瘦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捏住认罪书签名日期的那一角。指尖用力,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那一小片写着他名字和那个罪恶日期的纸角撕了下来。动作专注而诡异,带着一种病态的仪式感。

这动作,像极了当年在兴茅酒厂,质检科送来不合格产品的报告单时,他看也不看,随手揉成一团,然后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将纸团精准地扔进曲房炉膛熊熊燃烧的火焰中。纸团瞬间化作灰烬,连同那些不合格的记录一起消失。

但这一次,没有炉火。袁兴茅将这一小片承载着他名字和原罪的纸片,放在同样枯槁的掌心,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搓揉着。纸片被搓捻成一个小小的、紧实的纸团。

他看着掌心这颗微小的、包含着他一生罪孽的纸团,眼神空洞。然后,他做了一个让空气都为之凝固的动作。

他微微张开干裂出血的嘴唇,伸出舌头。舌面上,靠近舌根的地方,有一个溃烂的、深红色的口腔溃疡创面。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小的纸团,稳稳地、轻轻地,按在了那个溃疡创面上!

一股尖锐的、带着血腥味的剧痛瞬间袭来!但袁兴茅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反而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他闭上嘴,用舌头和上颚用力地挤压着那颗纸团,感受着粗糙的纸纤维摩擦着溃烂的嫩肉,感受着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带着血腥味的唾液裹挟着纸浆,滑过灼痛的食道,坠入他那如同熔炉般燃烧、被癌细胞占据的胃袋深处。

就在纸团消失的瞬间,一个遥远得几乎褪色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清晰地撞入他的脑海:女儿袁媛,刚满周岁那天,粉雕玉琢的小脸,穿着红肚兜,被他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他用一根崭新的棉签,蘸了一点点刚刚蒸馏出来的、度数极低的头酒,怀着一种初为人父的紧张和期待,同样小心翼翼地点在女儿那的舌尖上。女儿的小脸瞬间皱成一团,随即哇哇大哭起来,而他和妻子林秀云却在一旁开怀大笑……

那时的酒,是干净的。那时的笑声,是纯粹的。那时的他,满心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家庭的爱护。

此刻,口腔里是血腥味和纸浆的苦涩,胃里是燃烧的痛楚和一颗象征罪孽的纸团。他吞下的,是自己的名字和起点,也仿佛吞下了那个在女儿舌尖点酒的、年轻父亲的影子。

袁兴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月光照亮了他嘴角缓缓扯开的一抹微笑。那笑容空洞、诡异,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他抬起那只沾着口水、血丝和少许纸屑的手,轻轻捂在了自己那如同酒囊般鼓胀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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