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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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最后的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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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醉醒者
作者:
吉星高照爱建琴
本章字数:
7428
更新时间:
2025-06-25

法庭里,那块承载着兴茅酒厂魂魄与血泪的霉变母曲,在陈启明手中无声地散发着它复杂、霸道却又无比珍贵的气息。这气味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也撕开了尘封三十七年的记忆闸门。

袁兴茅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被陈启明那雷霆万钧的质问抽走了所有的骨头。他惨白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那麻木的疲惫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撕裂的痛苦取代。他不敢看那块曲,更不敢看证人席上那位佝偻如枯木的老人——曲三河。浑浊的泪水从曲三河深陷的眼窝里滚落,砸在证人席的木板上,发出微不可闻却重若千钧的声响。那无声的叹息,比任何控诉都更具穿透力。

公诉方精心构筑的“漠视传统、忘恩负义”的指控,在这块用命换来的母曲前,显得苍白而单薄。历史的功过,在此刻以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沉重的方式纠缠在一起,压得整个法庭喘不过气。袁兴茅后来的罪孽罄竹难书,但他青年时代那不顾生死的热血与担当,同样是不容磨灭的事实。没有那块从洪水泥泞中扒出的霉曲,没有曲三河耗尽心血如养婴儿般的三年复壮,就没有后来名震天下的兴茅集团。他今日的审判席,是踩在自己当年用鲜血和勇气护住的基石上。

审判长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被告人袁兴茅,公诉人己完成质证,辩护人也己进行了相关举证和陈述。现在,你有权为自己作最后陈述。这是你表达自己立场、悔过或辩解的最后机会。你是否需要?”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袁兴茅身上。旁听席上的记者们屏住呼吸,镜头对准了他。老董事长王秉坤坐在前排,身体前倾,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抓着前排椅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袁兴茅,仿佛要看透他灵魂深处最后一丝波动。

袁兴茅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扫过庄严肃穆的国徽,扫过审判席上神情各异的面孔,扫过旁听席上或憎恨、或好奇、或麻木的人群。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块被陈启明放在证物台上的霉变母曲上。那丑陋的、布满各色霉斑的块状物,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陈启明看着他,眼神复杂,既有期待,也有一丝担忧。袁兴茅深吸了一口气,那霉曲特有的、混合着泥土腥气、酸腐与深沉谷香的奇异气味,猛地冲入他的鼻腔。

这气味,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最隐秘、最柔软也最疼痛的闸门。

时间轰然倒流。

不是1984年的滔天洪水,不是1998年的觥筹交错,也不是后来无数个纸醉金迷的夜晚。而是更早,更早……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无声的法庭:

“审判长,各位法官…我…放弃辩护。”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放弃辩护?在如此关键的最终陈述环节?这意味着他完全放弃了为自己争取从轻发落的最后努力,完全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最严厉的审判。

陈启明猛地攥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但随即又化为一种理解后的沉重。公诉人则微微蹙眉,似乎对袁兴茅这种彻底放弃的姿态也有些意外。

袁兴茅似乎完全不在意旁人的反应,他的目光越过证物台上的霉曲,越过法庭的墙壁,飘向了遥远的过去,飘向了赤水河畔那个燥热的夏天。

“我不辩解…我的罪,我认。我认得很清楚…比你们所有人…都清楚。”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打压老师傅,挤走跟不上时代的工匠,把老祖宗的手艺当绊脚石…为了报表上的数字,为了所谓的现代化,为了…我自己膨胀的野心和虚荣…我都认。”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似乎在吞咽着巨大的苦涩。

“陈律师刚才…提到了1984年的洪水…提到了那块曲…”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霉曲上,眼神变得无比柔和,甚至带着一丝孩子般的眷恋。“他说的…都对。那水…真冷啊…泡在里面两天一夜,骨头缝里都像结了冰…手在烂泥里扒,指甲盖翻掉了,也不知道疼…就想着,完了,厂子要完了,老祖宗留下的这点宝贝,要绝种了…”

法庭里落针可闻,只有袁兴茅那梦呓般的声音在回荡。

“但…审判长…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更加迷离。“那块曲的气味…让我想起的…是更早以前…是1975年…我刚进厂…还是个毛头小子,啥也不懂…”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近乎虔诚的、遥远的微笑。

“是夏天…跟现在差不多…热得人发昏。我被分到制曲车间…给曲师傅…打下手。” 他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追忆的暖意,“曲师傅…就是证人席上的曲师傅…那时候…他背还没这么弯,头发也黑…脾气大得很,我们这些学徒,没少挨他的骂…嫌我们笨,嫌我们毛手毛脚…”

旁听席上,曲三河老人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浑浊的眼中再次涌起水光。

“那天…好像是…七月底…最热的时候。” 袁兴茅的声音仿佛陷入了回忆的泥沼,每一个字都带着时光的重量。“曲房里…闷得像个蒸笼…温度高得吓人…空气里全是…那种…那种…浓郁的…难以形容的…糟香…”

他的鼻翼翕动着,仿佛真的穿越时空,再次嗅到了那记忆深处最原始、最震撼的气息。

“那味道…太霸道了…冲得人头晕眼花…我当时…刚进去没几天…实在受不了…偷偷跑到曲房后面的小院子里透气…院子角落…堆着一座小山似的…发酵好的酒糟…盖着草席…”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怀念的弧度。

“太阳…明晃晃地晒着…草席被晒得发烫…那股子…从草席缝隙里钻出来的…糟香味…更浓了…浓得化不开…像…像熟透的稻谷在烈日下爆裂…像…像新麦在石磨里被碾碎的芬芳…又带着…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泥土的厚重…还有…还有一点点…像酱菜缸子深处…那种…发酵到极致的…酸腐…但又不是纯粹的腐…而是一种…生命的涌动…一种…酝酿的力量…”

他描述得极其细致,极其投入,仿佛整个灵魂都沉浸在那遥远的嗅觉记忆里。法庭里的人们,竟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描述,想象着那股奇特的气息,一些上了年纪、懂酒的人,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

“我…鬼使神差地…掀开了草席的一角…” 袁兴茅的声音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好奇和敬畏,“那股味道…‘轰’地一下…像有实质一样…扑了我满脸…瞬间就钻进了我的鼻子…我的喉咙…我的肺里…我的脑子…”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下意识地在空气中虚抓了一下,仿佛要抓住那早己消散的气味。

“那感觉…太…太震撼了…”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那不是…香水铺子里…那种…轻飘飘的香…那是…是赤水河的水…是黔北高原的土…是几百年老车间的木头…是无数代酿酒人…汗水…还有…还有那些看不见的…成千上万的小东西…一起…在太阳底下…在时间里面…熬…熬出来的…魂魄!”

“我…我当时就傻了…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儿…闻着…闻着…忘了热…忘了累…忘了挨骂的委屈…就觉得…心里头…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胀…又敬畏…又…又无比的踏实…”

他睁开眼,泪水早己无声地爬满了他苍老憔悴的脸颊。他看向曲三河,眼神里充满了孺慕和深深的愧疚。

“曲师傅…后来…找到我…看我傻站在糟堆边上…他…他没骂我…” 袁兴茅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走过来…就站在我旁边…也看着那堆糟…看了很久…然后…他用他那…满是老茧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很轻…他说…‘小子…闻到了?’”

袁兴茅模仿着曲三河当年的语气,那浓重的乡音带着岁月的回响。

“我…我只会傻傻地点头…” 袁兴茅泣不成声,“曲师傅…他…他笑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笑…他说…‘记住这个味儿…这是根…是命…啥时候…都不能丢…丢了…就啥都没了…’”

“根…命…” 袁兴茅喃喃地重复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悔恨,“我记住了那个味儿…刻进了骨头里…可后来…后来我怎么就…就把它丢了呢?我怎么就…就为了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把根给刨了呢?把命…给卖了呢?”

他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审判席,看着所有人,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撕心裂肺的自责:

“我忘了!审判长!我忘了曲师傅的话!我忘了1975年夏天…那个小院里…那股子首往人魂魄里钻的糟香!我忘了那是根!是命!我把它丢了!我把它当成了累赘!当成了阻碍我往上爬的绊脚石!我把它…亲手给毁了!”

他的哭喊声在法庭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怆和绝望。那不是求饶,而是灵魂深处最彻底的自我鞭挞。

“我有罪!罪该万死!我不该…不该忘了那个味儿…不该…不该丢了自己的根啊…” 他颓然瘫坐在被告席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呜咽声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嚎,从指缝中渗出来。

整个法庭陷入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旁听席上,许多人红了眼眶。记者忘记了按快门。公诉人微微侧过头,掩饰着情绪的波动。陈启明律师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唯有前排的老董事长王秉坤,这位袁兴茅曾经的伯乐和引路人,此刻再也无法抑制。他布满皱纹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浑浊的老泪汹涌而出,他猛地低下头,用苍老枯瘦的手紧紧捂住脸,佝偻的身体随着无声的恸哭而剧烈颤抖。

那块散发着复杂气味的霉变母曲,静静地躺在证物台上,像一个沉默的、永恒的见证者。见证着曾经的赤诚,见证着后来的迷失,也见证着此刻灵魂深处那迟来的、痛彻心扉的觉醒。

那1975年夏天,赤水河畔老酒厂小院里,混合着泥土、阳光、汗水与生命力的糟香,穿越了西十六年的时光,弥漫在这庄严的法庭之上,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沉重得如同历史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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