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工业废气的酸涩与冬日特有的凛冽,像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撕扯着赤水河兴茅段两岸枯黄的芦苇。曾经清澈见底、波光粼粼,被誉为“美酒河”、孕育了无数传奇佳酿的母亲河,此刻面目全非。河面不再是流动的翡翠,而是覆盖着一层令人作呕的、五彩斑斓的油污,在昏暗天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岸边堆积着厚厚的、灰白色的泡沫,如同肮脏的积雪,散发出刺鼻的、混合着化学药剂和腐烂气息的恶臭。河水粘稠、滞涩,缓慢地流淌,不再有酿酒人世代珍视的“琼浆玉液”的灵韵,更像一条巨大而丑陋的、正在溃烂化脓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承受的痛楚。
“绿色未来”环保组织那份沉甸甸的调查报告,如同一颗精准引爆的重磅钻地炸弹,在年初本就暗流涌动的舆论场炸开。报告并非空泛指责,而是配备了足以让任何狡辩都苍白无力的“证据链”。高清航拍图以俯瞰的上帝视角,冷酷地标注出至少三条粗大的、首接插入赤水河肌体的排污管道,箭头清晰无比地指向源头——袁兴才掌管的兴茅集团包装材料厂区。水样检测报告的数据触目惊心,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公众心头:**化学需氧量(COD)超标426倍!** 这意味着水体自净能力彻底崩溃。重金属镉含量超标**287倍**,铅含量超标**153倍**!这些剧毒物质,正沿着河流,悄然侵入下游村庄的饮用水源、灌溉农田、甚至村民赖以生存的鱼虾。报告毫不留情地指出,长期、隐蔽的偷排行为,己导致下游至少三个村庄癌症发病率异常飙升,多名儿童出现智力发育迟缓、骨骼畸形的惨痛后果。报告的标题更是字字泣血,如利剑首指核心——《赤水泣血:兴茅包装厂的“毒瘤”与地方保护的“黑伞”》。
互联网瞬间被点燃,愤怒的火焰席卷每一个角落。微博热搜前十名,兴茅独占其五。“#兴茅滚出赤水河#”、“#还我母亲河#”、“#彻查袁兴才#”、“#严惩保护伞#”、“#毒河边的癌症村#”的标签如同愤怒的洪流,排山倒海,民意沸腾。官媒在巨大的压力下被迫发声,措辞严厉地要求“彻查严办,给人民一个交代”。
兴茅集团总部顶层的会议室,气氛凝重如铅,压得人喘不过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此刻却像一幅讽刺的背景板。袁兴茅面沉似水,将手中显示着那份报告的平板电脑狠狠掼在光可鉴人的会议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屏幕上,“绿色未来”的Logo和那份报告的封面图异常刺眼。
“废物!一群废物!” 他猛地抬头,鹰隼般的目光穿透视频连线屏幕,死死钉在画面中脸色惨白、额头冒汗的袁兴才脸上,声音低沉却蕴含着火山爆发前的恐怖力量,“不是让你‘处理’好吗?!‘处理好’就是让人家把管子都拍得清清楚楚?!拍到厂区里面!连特么的阀门都拍得一清二楚?!你脑子里装的都是酒糟吗?!”
袁兴才被兄长的暴怒吓得一哆嗦,但长期跋扈养成的骄横又让他本能地梗起脖子,眼珠因熬夜和惊怒布满血丝:“哥!我冤枉啊!我按你说的,白天机器全停,装模作样!就…就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排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废水池都快漫出来了!谁知道这帮狗日的环保分子这么下作!半夜三更不睡觉,带着夜视仪在河沟里蹲点!还他妈的搞无人机高空侦察!这绝对是有备而来,有人背后指使,就是要搞垮我们兴茅!”
“现在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 袁兴茅猛地一拍桌子,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他知道此刻情绪失控于事无补。他迅速转向一旁噤若寒蝉的公关总监,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立刻!分秒必争!第一,集团官网、所有官方社交媒体账号,同步发布最高级别公告,对赤水河污染事件表示‘最深切的震惊、痛心和歉意’!措辞要沉痛,姿态要低!强调集团‘毫不知情’,对下属企业监管不力!成立由我亲自挂帅的‘最高规格专项调查组’,承诺彻查到底,绝不姑息!第二,” 他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联系央媒,特别是财经频道和新闻频道!高调宣布,集团董事会痛定思痛,决定追加投入 **5亿人民币**,设立‘赤水河生态修复与可持续发展专项基金’!通稿要快,声势要大!要突出我们的社会责任感,强调这是‘不计成本、造福子孙’的长期承诺!让央媒发评论,引导舆论走向‘企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方向!明白吗?!”
“明白!袁董!我马上去办!” 公关总监如蒙大赦,抓起笔记本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会议室。
“第三,” 袁兴茅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再次剜向屏幕里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兴才,你听着!包装厂,立刻、马上、全面、永久性停产!所有设备,给我断电!贴封条!钥匙上交集团安保部!一个螺丝钉都不许动!核心人员,特别是车间主任、技术员、当班工人,还有那个狗屁厂长张德彪!给我立刻‘安抚’好!该封口的钱,翻倍给!不,翻三倍给!告诉他们,拿了钱,管住嘴,找个地方旅游去,等风头过去。谁敢在这个时候乱说一个字,”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森然的杀气,“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你亲自去办!现在、马上、立刻!我要看到停产报告和人员‘安抚’确认单,一小时内!”
“停产?!哥!这…这怎么行!” 袁兴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那…那欧洲那批紧急订单怎么办?违约赔偿金是天价啊!还有那么多工人…”
“命都要没了,还管订单?!还管工人?!” 袁兴茅厉声打断,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冷酷,“记住,对外口径是‘暂时停产,全力配合上级部门调查’!等风头过去…机器还在,总有办法。现在,你唯一的任务,就是给我把证据链掐断!把那些可能张嘴的嘴巴,都给我用钱焊死!用水泥封死!张德彪要是敢有半点犹豫,你知道该怎么做!要是再出半点纰漏,” 他盯着弟弟,眼中寒光一闪,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就别怪我这个当哥的,保不住你!你自己掂量清楚!”
视频画面里,袁兴才被兄长话语中赤裸裸的威胁彻底震慑,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恐惧和茫然,他嗫嚅着,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只挤出一个含糊的“嗯”字。画面随即被切断,屏幕陷入一片黑暗。
会议室里只剩下袁兴茅一人。他疲惫地靠在高背椅上,用力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5亿的生态基金?呵,不过是画给愤怒的公众和上面虎视眈眈的眼睛看的一张巨大而虚幻的饼,是转移视线、平息众怒的昂贵烟雾弹。真正的战场在暗处,在那些被巨额现金收买的沉默里,在那些可能被调查组撬开的嘴巴上,在那些尚未被发现的、记录着真实排放数据的硬盘和纸质文件里。赤水河的污浊,此刻更像一面冰冷残酷的照妖镜,清晰地映照出他精心构筑的、看似金碧辉煌的商业帝国根基之下,那深不见底、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泥潭。那瓶瓶价值千金的“琼浆玉液”,有多少是在母亲河的呻吟与毒害中酿成的?伪善的社会责任面具戴得再高调,也掩盖不了那河床深处汹涌奔腾、即将彻底喷发的真实罪恶。这殇,是赤水河的,是沿岸无辜百姓的,又何尝不是他袁兴茅帝国倾塌的第一道狰狞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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