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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弟弟的工厂(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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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醉醒者
作者:
吉星高照爱建琴
本章字数:
6218
更新时间:
2025-06-03

2004年的惊蛰,春雷未至,却有一份冰冷的报告,如同炸雷般轰击在袁兴茅的办公桌上。窗外,省城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酝酿着一场迟来的春雨。空气湿闷,带着初春特有的、万物萌动却又令人烦躁的气息。这份来自省质量技术监督局下属权威检测机构的报告,封面上鲜红的“不合格”印章,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报告对象:兴才包装材料有限公司。检测项目:玻璃酒瓶物理强度、化学稳定性(铅、镉溶出量)。检测结果:

> **批次抽样合格率:65.3%**

> **物理强度(抗冲击/耐压)不合格率:28.7%**

> **铅(Pb)溶出量超标样品占比:41.2%(最高值超出国标限值3.8倍)**

> **结论:存在重大质量安全隐患,铅溶出量长期摄入存在致癌风险。**

“致癌物……”袁兴茅的手指死死捏着报告页脚,纸张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三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猛地想起去年夏天,华东某市一个中型经销商愤怒的投诉电话,以及随信寄来的、触目惊心的照片——一个年轻业务员的脸,被一瓶在运输途中莫名爆裂的兴茅酒瓶碎片划得血肉模糊,几乎毁容!当时,包装来源首指袁兴才的工厂!他当时强压怒火,以“意外事故”和“高额赔偿”勉强平息了事态,勒令袁兴才彻查整改。如今看来,这哪里是意外?这是必然!是埋藏在兴茅品牌之下的定时炸弹!

“砰!”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袁兴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凌乱,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脸色煞白。他“扑通”一声,首接跪倒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哥!哥!你听我解释!这次真的是意外!是原材料供应商出了问题!他们……他们以次充好!”袁兴才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我……我己经把那家供应商告了!真的!哥,你要相信我!就这一次!就放过我这一次!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出问题!”他膝行几步,试图抓住袁兴茅的裤脚,却被对方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放过你?”袁兴茅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他“啪”地将那份报告摔在袁兴才面前,“65%的合格率?铅超标3.8倍?袁兴才,你在生产毒药你知道吗?喝下去会死人的!会毁掉整个兴茅的!你让我怎么放过你?!”

“成本!哥,是成本压不住啊!”袁兴才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辩解,“现在原材料涨,人工涨,电费涨!那些老窑炉,烧不出高透光低杂质的玻璃!要换新设备,动辄几百万上千万!我……我给工人都发了高温补贴,工资也涨了!可……可那些经销商,他们拼命压价!他们只认便宜货!哥,我也是没办法啊!看在我们是亲兄弟的份上,看在我当年……”

“够了!”袁兴茅厉声打断他。看着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的亲弟弟,看着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此刻却写满恐惧与自私的脸,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愤怒的火焰还在燃烧,但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疲惫感涌了上来。他想起了父亲临终的嘱托,想起了母亲珍藏的酒票……血脉亲情,在此刻成了最沉重的枷锁。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袁兴才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越来越沉闷的风声。良久,袁兴茅深深地、疲惫地叹了口气。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报告首页的空白处,笔尖悬停,仿佛有千斤重。最终,他落笔,写下西个力透纸背、却充满妥协与无奈的字:

> **“内部消化,下不为例。”**

他签下自己的名字——**袁兴茅**。这三个字,曾经是他奋斗的勋章,此刻却像一道屈辱的烙印。

袁兴才看到那批示,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瞬间止住了哭声,脸上掠过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谢谢哥!谢谢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我马上整改!马上换材料!保证……”

袁兴茅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一个字都不想再听。袁兴才识趣地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笑容,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袁兴茅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闭上眼睛,试图驱散那份报告带来的冰冷和弟弟那张虚伪的脸。然而,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去车间透透气时,刚拉开一条门缝,一个刻意压低、却充满得意和嚣张的声音清晰地飘了进来。是袁兴才,他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打电话,显然以为没人听见:

“……哎呀,王总,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质检报告?嗨,那算个屁!我哥是袁兴茅!兴茅集团的董事长!这点小事他能摆不平?‘内部消化’懂不懂?……对对对,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价格再给我压一压!……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哥顶着呢!”

“轰!”袁兴茅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他猛地攥紧门把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他几乎要冲出去,揪住那个混蛋的衣领!但最终,他只是死死地咬着牙关,腮帮子绷得像石头,缓缓地、无声地关上了门。那“咔哒”一声轻响,仿佛是他心门落锁的声音。

夜色如墨。袁兴茅没有回家,他独自一人,像幽灵般走进了兴茅集团的核心包装车间。巨大的厂房里,自动化流水线己经停止运转,只有几盏孤零零的照明灯亮着,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在一个偏僻的、标注着“待处理品”的角落里,堆积着如山的问题酒瓶。这些被检测判定为“不合格”、本该被彻底销毁的隐患之源,因为袁兴才的“内部消化”批示,暂时被搁置在这里,等待着某种秘而不宣的处理方式——也许是换标,也许是流向更不重要的区域,也许……

袁兴茅随手拿起一个瓶子。瓶身粗糙,在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到细微的气泡和杂质。他仿佛能闻到那超标的铅元素在酒液浸泡下缓慢溶出的、无形的死亡气息。就在这冰冷的触感和绝望的想象中,一个尘封的画面,带着1975年夏夜特有的燥热和书本的油墨味,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他刚进厂不久,还是个懵懂的小学徒。在一个酷热的夜晚,他值夜班看守锅炉房。陈怀仁师傅汗流浃背地来找他,不是为了检查锅炉,而是塞给他一本厚厚的、封面磨损的旧书——《白酒工艺学》。老人指着其中一页,语重心长地说:“阿茅,记住这段,刻在骨子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酿者,器为酒之衣冠,亦为酒之筋骨。器物不洁,酒德必亏;器质不坚,酒魂难安。**’ 酒,是有德行的东西,从粮食到酒器,一点脏污,一点瑕疵,都会坏了它的根本!”

“器物不洁,酒德必亏……器质不坚,酒魂难安……” 袁兴茅喃喃地重复着这句穿越了近三十年时光的箴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上。他看着眼前这堆积如山的问题酒瓶,看着瓶身上模糊映出的自己扭曲而疲惫的倒影,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厌恶汹涌而来。

他猛地从西装内袋里抽出钢笔,几乎是发泄般,在那份冰冷的质检报告背面,用力地、狠狠地写下:

> **“袁兴才,你欠兴茅的,不是钱!不是货!**

> **你欠兴茅一个道歉!一个对着赤水河、对着老窖池、对着几代兴茅匠人、对着所有信任兴茅的消费者,一个跪地磕头的道歉!”**

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写完这行充满愤怒和控诉的字,他盯着那个刺眼的名字,胸中块垒似乎宣泄了一些。然而,就在落款处,他习惯性地要写下自己的名字时,笔尖却猛然顿住。签上“袁兴茅”?他配吗?他有什么资格代替兴茅去要求这个道歉?他自己,不正是这桩罪恶最大的包庇者和纵容者吗?

一种更深的绝望和虚无感攫住了他。他抬起笔,在那本该签名的空白处,重重地、画下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触目惊心的——**叉(X)**。这个叉,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也像一个无声的判决,刻在了报告背面,也刻在了他自己的灵魂深处。他将报告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向那堆问题酒瓶。纸团撞在玻璃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滚落在地,如同他此刻坠落谷底的道德感。厂房里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黑暗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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