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18日 暴雨转晴
中考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的铃声刺破闷热的空气时,教室后排的老式挂钟恰好指向三点十五分
我盯着答题卡上未填完的完形填空,铅笔芯突然“啪”地折断在“happiness”一词的字母“p”上,碎屑簌簌落在沾着汗渍的试卷边缘
窗外的乌云压得极低,将蝉鸣声都闷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恍惚间,我又看见苏漓烃课桌里那张被撕碎的经济学试卷——他用带血的指尖,在59分旁边画下过破碎的鸢尾花
走廊里骤然炸开的欢呼声被一道惊雷劈碎
我机械地将断成两截的铅笔塞进笔袋,抱着文具袋走向楼梯口
顶楼方向突然传来玻璃爆裂的脆响,像是有人将整面镜子狠狠砸向地面
本能地抬头望去,粉色裙摆如同折翼的蝴蝶,正从西楼天台急速坠落
顾景秋的身体在空中划出绝望的弧线,她紧攥的满天星发卡闪着寒光,与三个月前苏漓烃消失时留下的带血美工刀,在记忆里轰然重叠
“有人跳楼!”
尖叫声像瘟疫般在走廊蔓延
我跌跌撞撞跑向草坪,运动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扑在小腿上
顾景秋静静地躺在水洼中,粉色连衣裙沾满泥污,像朵被暴雨打落的樱花
她手腕上的银色中考加油手链还在反光,金属链上“必胜”二字沾满鲜血,而她紧攥的满天星发卡深深刺入掌心,花瓣状的倒钩勾出细碎的肉屑,在雨水中晕开暗红的涟漪
救护车的蓝光穿透雨幕时,我注意到她散落的准考证旁压着张字条
泛黄的草稿纸上,用红笔反复写着“对不起”,字迹层层叠叠,最后汇成扭曲的漩涡:“妈妈,这次数学又没考好。我数过,您说'失望'这个词,一共说了287次”
雨滴砸在纸面上,晕开的红墨像永远流不尽的眼泪
突然有人抓住我的肩膀,是班主任林老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小阮,快回教室!”
回到教室时,空气里还残留着油墨与汗味混合的气息
顾景秋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此刻她的书包歪斜地挂在椅背上,露出半截《五年中考三年模拟》的封面
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翻开她摊开的习题册,密密麻麻的红笔批注间,夹着张皱巴巴的便利贴:
“如果考不上一中,是不是就不配做您女儿?”
当晚,班级群彻底炸了锅
有人发了现场模糊的照片,顾景秋的粉色帆布鞋孤零零挂在香樟树枝上;有人贴出她妈妈在家长群的发言记录,满屏都是“必须考进年级前十”“这点分数好意思吃饭”的要求
李千尘突然发了句“脆弱的人不配活着”,消息很快被撤回,但那句话像根钢针,狠狠扎进每个目睹者的心脏
我颤抖着打字:“闭嘴,那可是你们几个曾经最好的朋友”,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我蜷缩在书桌前,翻开新到的《创伤心理学》
台灯的光晕里,苏漓烃送我的鸢尾花书签泛着冷光,黄铜边缘刻着的“自由”二字,此刻显得如此讽刺
窗外的雨又下起来了,敲打在玻璃上的声响,混着救护车渐行渐远的鸣笛,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书页间夹着的报纸快讯刺痛眼球:“初三女生中考后坠楼,疑似因学业压力...”
凌晨三点,手机突然震动
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好友申请,验证消息写着:
“孩子书包里有本日记,能...能帮我找到吗?”
头像是张模糊的家庭合影,穿旗袍的女士搂着扎马尾的女孩,两人的笑容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握着手机走向阳台,望着雨幕中寂静的校园,突然想起顾景秋总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永远低着头刷题的背影
她课桌里堆满的习题集上,密密麻麻写满批注,却唯独在英语课本扉页,画过一朵小小的满天星
风卷着雨水扑进窗户,打湿了摊开的心理学书籍
我在“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章节旁,用红笔重重划出重点,笔尖刺破纸面
楼下传来隐约的争吵声,大概是顾景秋的家长在和校方理论。借着闪电的白光,我在书页空白处写下歪歪扭扭的一行字:“我们都在坠落,只是方式不同”墨迹未干,新的雨点又砸下来,将字迹晕染成模糊的灰色,如同这个夏天永远散不去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