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浮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的潮汐中。
林恩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冰冷深海的、仍在燃烧的余烬,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更猛烈的窒息感和灼痛。右臂是冰冷的锚点,沉重、僵硬,却又从内部持续不断地辐射出撕裂般的痛楚和一种诡异的灼热。左臂的麻痹和酸胀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心跳刺入神经。每一次核心剧烈震动带来的钢铁呻吟,都像重锤砸在他的灵魂上,将他从昏迷的边缘硬生生震醒片刻,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拖拽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种奇异的触感,冰冷而粘腻,如同某种金属的血液,缓慢地、持续地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啪嗒…啪嗒…
带着一种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温热感。
林恩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被汗水、血痂和金属粉尘糊住。他费力地转动眼球,试图聚焦。
是右臂。
那团亵渎的金属血肉混合物,在核心闪烁不定的暗红光芒下,如同冷却的火山熔岩口。龟裂的纹路深处,暗金色的粘稠物质正如同缓慢渗出的树脂,一滴一滴地、沉重地滴落下来。有些滴在冰冷的钢铁平台上,无声地流淌、延展,形成更多那种诡异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简单几何纹路。有些则滴在他脸上、脖颈上,带来一种奇异的触感:初时冰冷如金属,接触皮肤后却迅速变得温热,如同活物的体温,并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附感*。仿佛那物质并非死物,而是拥有极其微弱的、本能的渴望,试图通过接触“理解”他。
【…检测到未知高熵合金样本…活性微弱…神经亲和性异常…】
【…核心能量波动干扰…分析失败…】
沉寂的“文明之证”核心深处,似乎被这滴落的暗金物质微弱地触动了一下,发出极其含糊、几乎无法辨识的碎片信息,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死寂。如同沉船探测器扫过海底淤泥中一块奇异的金属,闪烁了一下便熄灭。
神经亲和性?
林恩心中一动。他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艰难地、用左手手肘支撑着,将自己残破的身体向上挪动了寸许,让视线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滴着暗金的右臂伤口。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破衣。
那暗金的物质,在伤口深处缓缓流动、渗出。它不像纯粹的液体,更像是融化的、粘稠度极高的金属胶体。更让林恩心惊的是,他仿佛能“感觉”到它!不是触觉,而是一种极其微弱、极其模糊的…*连接感*?仿佛那团混乱的金属血肉混合物,成了他身体上一个感知扭曲、信号紊乱的“新器官”!他能模糊地“感觉”到暗金物质在伤口内部的流动方向、温度和…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
就在这时——
呜——嗡——!!!
钢铁核心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濒死巨兽哀嚎般的巨大轰鸣!整个空间猛烈地上下颠簸!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暗红的光晕疯狂闪烁,如同垂死的脉搏!头顶上方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一块巴掌大小、边缘锐利的金属盖板被巨大的应力撕裂,“哐当”一声巨响砸落在林恩身侧不远处的平台上,溅起一片火星和烟尘!紧接着,一阵刺鼻的、混合着机油和臭氧的浓烈白烟,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高处某个破裂的管道口喷涌而出,迅速弥漫开来!
“咳!咳咳咳!”浓烟呛入林恩的口鼻,带着金属灼烧的焦糊味和润滑油的腻味,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震得他右臂的伤口剧痛钻心,暗金物质的渗出似乎都加快了几分。
核心在崩溃!真正的崩溃!葛瑞塔的维修显然未能阻止,或者…情况比她预想的更糟!
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求生的本能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林恩濒临崩溃的神经!昏迷的黑暗被强行驱散!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浓烟中疯狂扫视!寻找任何可能的出口,任何一线生机!
平台依旧冰冷,西周除了搏动的管道和闪烁的墙壁,只有葛瑞塔消失的那扇厚重的金属闸门,以及…更高处那些喷吐着浓烟的破裂管道口。闸门紧闭,坚不可摧。管道口?太高,而且喷吐着致命的高温蒸汽和浓烟!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爪,再次攫紧了他的心脏。
不!一定有路!葛瑞塔能进来,就一定有路!她是从哪里来的?刚才的震动…那块掉落的盖板…
林恩的目光猛地锁定在刚才掉落的金属盖板位置!盖板是从头顶大约三米高的位置被撕裂掉落的,那里原本是一个检修口?现在,裂口处暴露出来的,似乎不是单纯的管道,而是…某种夹层的边缘?在浓烟和闪烁的红光中,裂口深处隐约可见更复杂的结构,似乎是…金属格栅?或者…通道?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形!
他挣扎着,用左手和还能勉强用力的右腿(每一次用力都让右臂的剧痛如同尖刀搅动),极其艰难地向那块掉落的盖板爬去!身体在冰冷的平台上拖出一道混杂着血水、汗水和暗金粘液的污痕。浓烟越来越重,视线几乎完全模糊,核心的震动和哀鸣如同催命的鼓点。
终于爬到了盖板旁。他用左手抓起那块沉重的金属板,入手冰冷,边缘锐利。他喘息着,抬头看向头顶三米高处的裂口。太高了!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跳上去!
怎么办?!
林恩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那滴着暗金的右臂伤口。那模糊的“连接感”…神经亲和性…还有系统最后那含糊的“高熵合金”、“活性微弱”…
一个更疯狂、更孤注一掷的计划在脑海中炸开!
他用左手,颤抖地、极其小心地,将指尖伸向自己右臂伤口边缘渗出的、尚未凝固的暗金粘液。指尖触碰到那粘稠、温热的物质瞬间,一种奇异的、如同微弱电流通过神经末梢的酥麻感传来,同时伴随着一种模糊的“沉重”和“延展”的意念反馈!
就是现在!
林恩猛地将沾满了暗金粘液的左手食指和中指,狠狠地按在了右手手腕上方、那金属血肉混合物边缘相对“完整”的皮肤(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皮肤)上!同时,将全部残存的意志力,如同最原始的命令,疯狂地压向那个模糊的“连接点”!
*“延伸!凝固!钩爪!”*
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最简陋、最物理的形态——一个能勾住高处裂口的、凝固的金属钩!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能量波动,伴随着剧烈的神经刺痛,瞬间从右臂伤口深处爆发!那正在渗出的暗金粘液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和塑形!在林恩左手按下的位置,粘液猛地停止了滴落,如同拥有生命般向上反卷、凝聚!暗金的色泽瞬间变得深沉、凝固!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林恩的意志指向,在他右前臂外侧,强行“生长”出一个扭曲、丑陋、如同熔融金属随意泼洒冷却后形成的、带着倒钩的尖锐凸起!
这过程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剧痛!仿佛有烧红的铁水首接浇灌在神经上,强行塑造骨骼!林恩死死咬住牙关,鲜血从嘴角溢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但他没有停止!意志如同烧红的铁砧,死死地锻打着那个意念中的形态!
短短两三秒,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一个大约半尺长、形状狰狞、散发着暗金金属光泽的简陋“钩爪”,如同从血肉中长出的畸形骨刺,赫然出现在林恩的右前臂外侧!它粗糙、扭曲,边缘还粘连着丝丝缕缕的焦黑血肉和未完全凝固的暗金胶质,但足够坚硬,足够尖锐!钩爪的末端,还连接着他手臂的神经末梢,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灼痛和冰冷的金属触感反馈!
成了!这混乱融合下的、血肉与金属共同完成的…野蛮造物!
林恩来不及感受这亵渎肢体带来的复杂情绪,核心再次发出一声恐怖的金属撕裂声!更大的震动传来!他头顶上方的裂口似乎又扩大了一些!
就是现在!
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猛地挥动右臂,将那新生的、沉重的暗金钩爪,朝着头顶三米高处的裂口狠狠甩去!
咔锵——!!!
一声刺耳的金属刮擦和撞击声!
钩爪的尖端和倒钩,在巨大的力量和一点运气下,精准地卡进了裂口边缘扭曲的金属结构缝隙中!巨大的反冲力让林恩右臂的伤口瞬间崩裂!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但他死死咬住牙,左手用尽全力抓住连接着钩爪的、自己右臂上那团混乱的金属血肉混合物(此刻它成了锚链),双脚蹬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上猛拽!
身体离地!悬空!
每一次拉扯都像在撕裂自己的灵魂!右臂的剧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他能“感觉”到钩爪深深嵌入金属结构带来的震动,也能“感觉”到手臂内部的组织在重压下进一步撕裂!暗金的粘液混合着鲜血,顺着钩爪的连接处汩汩流淌!
浓烟呛得他几乎窒息,核心的哀鸣震耳欲聋。
“呃啊——!!!”一声混合着痛苦、绝望和最后疯狂的嘶吼从林恩喉咙里爆发!他完全依靠求生的本能,用左手死死抠住裂口边缘滚烫、锋利的金属断茬,不顾掌心被割得血肉模糊,拼命地将自己残破的身体向上拖去!
滚烫的蒸汽灼烧着他的皮肤,浓烟吞噬着他的视线。
终于,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他猛地一挣,半个身体终于滚进了那个狭窄、布满尖锐金属边缘和灼热管道的黑暗夹层入口!断裂的线缆如同垂死的蛇,缠绕在他的脚踝。他瘫倒在冰冷的金属格栅上,剧烈地喘息、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浓烟的味道。
下方,钢铁核心发出了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如同世界崩碎般的巨响!暗红的光芒彻底熄灭!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金属结构坍塌、扭曲、断裂的恐怖交响!
平台塌陷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瞬间被扭曲的金属巨梁和喷涌而出的灼热冷却液洪流吞没!
冰冷、死寂、绝对的黑暗,伴随着远处金属结构持续崩塌的沉闷回响,如同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林恩最后一丝意识。
只有右臂那新生的、冰冷的暗金钩爪,以及伤口深处持续不断的剧痛和灼热,是他坠入黑暗深渊前,最后感知到的、属于这个钢铁坟冢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