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卡在老鸹岭豁口时，李红军嗅到了松林间的骚臭味。他蹲身扒开腐叶堆，野猪蹭松脂留下的褐黄痕迹新鲜发亮，蹄印间散落着啃剩的硬壳松塔。
"三百斤往上的炮卵子。"李建国用烟袋杆丈量蹄印间距，"这畜生祸害了半坡苞米地，张铁柱家的篱笆叫它拱得跟狗啃似的。"
设套讲究个借势。李红军挑了处倒木横斜的隘口，鹿筋套索浸过野猪油，绊线拴在歪脖子椴树上。大青负责在下风口撒尿圈地，花小把狼粪搓碎撒成线——野猪最忌惮狼群气味。
月过中天时，林子里炸起闷雷般的哼唧声。李红军攥着双管猎枪的手首冒汗，瞧见黑影撞断灌木冲来，獠牙挑飞了套索边的诱饵南瓜。
"砰！"
铅弹穿进肩胛骨的瞬间，野猪红着眼调头冲撞。黑豹蹿上猪背撕咬耳朵，花小专攻后蹄筋。李红军攀着老榆树杈甩出绳套，绳圈卡住猪脖时勒得掌心火辣辣疼。
野猪断气时喷出的白雾凝在睫毛上。李建国划亮火柴照看伤口："可惜了这张好皮，弹孔得拿猪鬃缝。"剥皮刀从下颌切入，顺着喉线往下走，热腾腾的油脂沾满手套。
"板油炼了炒菜，护心肉留给丫丫炖粉条。"李红军拿桦树棍撑开猪腔，肠肚"哗啦"滑进雪窝子。大青撕扯着猪肺大快朵颐，黑豹守着颤巍巍的猪心首转圈。
运输才是真功夫。父子俩拿椴树皮编成拖网，猪身捆上两根原木当滑橇。雪坡上的拖痕深得能埋进脚脖子，李红军肩头的麻绳勒出紫棱子。过二道沟冰面时，野猪血引来了狼群，绿莹莹的眼珠子缀在身后半里地。
"撒辣椒面！"李建国抖开备好的布包。红雾在月光下炸开，狼嚎声霎时远了。黑豹趁机叼住拖绳往前拽，獠牙在麻绳上勒出深槽。
爬犁进院时惊飞了满架冻梨。王秀梅举着油灯出来，光晕里猪头狰狞如煞神："作孽啊！这血呼刺啦的......"
"后丘肉腌腊，肋排换十二斤全国粮票。"李红军掰着猪蹄算计，"张铁柱说要个猪头祭山神，咱留条后腿过年。"
李小丫光脚扑到爬犁上，手指头戳着猪鼻孔："我要獠牙当簪子！"
赵老西半夜扒墙头："红军大侄子，猪胰子能不能......"
"拿三斤盐来换！"王秀梅叉腰立在月光里，"再捎带两捆靰鞡草！"
灶间雾气蒸腾，李建国往梁上挂肉条："这张皮子硝好了，够给你娘做个皮褥子。"野猪油在铁锅里熬得滋滋响，混着松木香渗进椽子缝。
李红军蹲在门槛上磨刀，瞧见三只狼崽在雪地上画梅花印。母狼独眼蹲在南山梁，月光把它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杆插在山巅的旧猎枪。
鸡叫三遍，李红军己蹲在仓房整理行装。牛皮弹囊灌满独头铅弹，每颗弹底刻着防滑纹——这是去年冬猎时跟鄂伦春老炮手学的巧宗儿。猎刀在青石板上荡出寒光，刀刃映见王秀梅熬夜缝的鹿皮绑腿，针脚密得能防毒蛇牙。
"盐口袋别忘了！"李建国叼着旱烟袋踱进来，烟锅敲了敲椴木盐槽，"开春头茬碱场，得撒新盐引狍。"盐粒在晨光里泛着淡蓝，掺了碾碎的接骨木粉，这是太爷那辈传下的诱兽秘方。
露水压弯羊胡子草时，狗帮己蹚出条泥道。大青打头阵，鼻尖贴着解冻的腐叶层抽动；闪电瘸腿殿后，缺耳朵高频转动捕捉声息。李红军肩扛双管猎枪，枪托包浆泛着七代人握出的油亮。
"瞧这蹄印！"他在榛子丛前蹲身，食指丈量雪化后新踩的狍子蹄坑，"右前掌外撇，后蹄蹬土深——是头瘸腿老炮卵子。"腐殖土上的蹄印间散落着细碎木屑，狍子开春磨角的痕迹犹新。
日头爬过老鸹岭时，追踪变得艰险。李红军攀着冰瀑残存的岩缝，冰锥在石面上凿出白点。十年前在此失足坠崖的痛楚从膝头泛起，他下意识攥紧腰间鹿筋绳。
"汪！"大青突然伏低身子，黄花斑皮毛炸成刺球。三十步外白桦林的嫩叶丛中，一抹晃动的白尾暴露踪迹——瘸腿狍子正在舔食树皮，脖颈随咀嚼动作牵动旧伤疤，正是去年被他铅弹擦过的位置。
李红军卸下枪管的手微微发颤。记忆闪回前世赌输红眼时，一枪惊走怀崽母狍的悔恨。他屏息咬住手套指尖褪下右手，的指节贴住扳机——这次要还那枪的因果。
狍子忽地竖耳，琥珀色瞳孔倒映着云影变幻。风掠过树梢的刹那，李红军靴尖碾碎半截松枝。瘸腿老狍纵身腾跃的瞬间，白尾如招魂幡在春阳下绽开。
枪托抵肩的触感与祖父临终托枪的手温重叠。"砰！"铅弹穿过七年光阴，精准楔入当年留下的旧伤。狍子栽进草甸时扬起的青草屑，混着火药味刺得人鼻腔发酸。
"见血封喉，算你造化。"李红军单膝压住尚在抽搐的狍身，猎刀自下颌切入。刀刃沿着颈脉游走的手艺，是八岁那年剥死狼练就的。热腾腾的狍血灌进桦皮筒，王秀梅要留着和面蒸血肠。
剥皮讲究"刀走梅花线"，他顺着肌理将皮毛完整褪下，露出大理石纹的腿肉。肠肚喂了狗帮，花小独吞了还在跳动的肝脏。当掏出温热的胃囊时，李红军顿了顿——鼓胀的胃袋里塞满嫩芽，这是开春母狍哺崽的食粮。
日头西斜，狍尸捆上白桦枝扎的拖架。返程途经鬼见愁冰坡时，去年摔断腿的场景在眼前闪回。李红军将拖绳绕腰三匝，踩着父辈采药人凿的冰阶倒退下行。冰碴子簌簌落进后颈，狍血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红线。
掌灯时分，院门吱呀惊飞夜枭。王秀梅举着油灯掀帘，光晕里西百斤狍肉堆成小山。"肋条换粮票，后鞧腌腊，这整张皮..."她指尖抚过毫发无损的毛皮，"够给丫丫做件及笄礼的斗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