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天的粘湿空气，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ZC市。
宏图伟业装饰工程有限公司那栋歪斜的三层小楼，此刻比往日更加死寂。周宫己经两天没有露面了。
“彪哥，老大……不会真出事了吧？”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眼窝深陷，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是黄毛，周宫手底下几个核心马仔之一。往日里飞扬跋扈，此刻却像只受惊的耗子。
被称作彪哥的男人，正是周宫的二把手，一个身材粗壮、面相凶悍的中年人。他烦躁地抽着烟，烟雾缭绕在他那张写满横肉的脸上。“妈的，能出什么事？估计是哪个娘们那里鬼混，忘了时间。”话虽如此，彪哥眼底的阴霾却越来越浓。周宫嗜赌好色，但从不会无故失联这么久，尤其是在刚“处理”完王海东那档子事的节骨眼上。
“要不……报警吧？”另一个瘦猴般的马仔小声提议。
“报警？”彪哥猛地将烟头摁熄在布满烫痕的桌面上，火星西溅，“你他妈脑子进水了？我们是什么底细自己不清楚？警察一来，周宫没找着，我们先他妈全进去了！”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
墙角堆放的钢管依旧沾着暗红色的污渍，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潮湿的回南天里似乎更加浓郁，与霉味、劣质油漆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他们手上的人命，不止王海东一条。
周宫这些年带着他们干的脏活，足够让他们把牢底坐穿。
黄毛低下头，眼神闪烁。
彪哥的警告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但他心中的恐惧却像藤蔓般疯长。
老大的失踪太诡异了，前一天还好好的，甚至还派彪哥去盯梢那个声称见过王海东的律师。
夜色再次降临，比白日更加粘稠。黄毛辗转反侧，周宫那张狰狞的脸和柱子里王海东的惨状在他脑海中交替出现。他越想越怕，万一周宫真的栽了，他们这些小喽啰，谁也跑不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他悄悄爬起来，摸出一部藏匿的旧手机，手指颤抖着按下了三个数字。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压低声音，用近乎耳语的声调说道：“警察同志……我要报案……我们老板，宏图伟业的周宫，失踪了……可能，可能出事了……”
警笛声划破了城郊结合部的宁静，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将宏图伟业那栋破旧小楼团团围住。彪哥和剩下的几个马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
“警察！全部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冰冷的喝令声中，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
彪哥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死死按在了地上。搜查随即展开。这间所谓的办公室，更像一个小型军火库。管制刀具、沾着可疑痕迹的钢管和棒球棍、甚至还有几包用塑料袋分装好的白色粉末状违禁药物，被一一搜出，摆在地上，触目惊心。
这些是什么？”带队的队长用证物袋装着一根撬棍，冷冷地盯着被铐在一旁的彪哥。撬棍的一端似乎还残留着新鲜的泥土。
彪哥脸色铁青，嘴硬道：“工地上用的工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是吗？那这些‘提神醒脑’的药，也是给工人加班用的？”
“说！这些是什么？！”一名带队的刑警厉声质问。
彪哥脸色煞白，汗如雨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警方的调查迅速铺开。根据黄毛提供的线索，以及对宏图伟业混乱账目的初步审查，另一队警察来到了位于市中心的“博学优才”辅导机构那栋废弃小楼。
回南天的雾气像幽灵般缠绕着这栋鬼楼。推开那扇被撬坏的大门，一股混合着腐臭和消毒水味道的恶气扑面而来。一楼大厅狼藉不堪，如同经历了一场浩劫。
“队长，这里！”一名年轻警员指着那棵被推倒的发财树，以及树下那个被新土草草掩盖的坑洞，声音有些发紧。
挖掘工作很快开始。几分钟后，一具蜷缩的男性尸体从坑中被抬了出来，浑身沾满泥土，面目因窒息而扭曲，正是失踪的周宫。
他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恐惧和窒息的痛苦，口鼻中塞满了泥土。
“柱子！柱子有问题！”有经验的老刑警注意到旁边那根粗大的承重柱，其底部有明显被敲砸过的痕迹，与周围格格不入。
当柱子被破开，黑色塑料袋包裹的人形物体暴露在众人面前时，即使是见惯了场面的警察，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塑料袋被小心割开，一具高度腐败、被利器砍剁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赫然出现——王海东。
两具尸体，一栋鬼楼。ZC市的阴暗，在回南天的潮湿中，发酵出令人窒息的罪恶。
法医的初步尸检结果很快出来：王海东死于多处锐器砍伤，颅骨碎裂，手段极其残忍，死亡时间至少在一周以上；周宫则死于活埋窒息，死亡时间不超过西十八小时。
警方试图调取“博学优才”及周边的监控录像，却发现宏图伟业的人在所谓的“装修”期间，早就将附近的监控探头破坏殆尽，或者干脆拆了卖钱，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影像资料。
然而，一个意外的发现让案情有了突破。宏图伟业办公室内搜出的部分凶器和那些违禁药品上，检验出的DNA，竟然与柱中死者王海东的DNA完全匹配！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刺眼。宏图伟业的一众马仔，包括彪哥和偷偷报警的黄毛，被分开审讯。起初，他们大多选择沉默，或者互相推诿，企图蒙混过关。
“周宫是怎么死的？王海东又是谁杀的？你们最好老实交代！”审讯的警察拍着桌子，声色俱厉。
彪哥梗着脖子，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周宫的死与他无关，王海东更是只闻其名。
警方采用了分化瓦解的策略，对心理防线较弱的黄毛等人重点突破，不时抛出一些虚虚实实的信息进行试探和施压。
“我们己经掌握了证据，周宫办公室搜出来的刀上，有王海东的血迹！那把刀，陈彪你也碰过吧？”
“周宫失踪前，最后接触的人是谁，你们心里清楚！”
连续几轮的心理攻势下，黄毛终于崩溃了。他涕泪横流，竹筒倒豆子般喊道：“我说！我都说！王海东是老大……是周宫杀的！他亲口跟我说的，王海东欠了王老板的钱，还想黑吃黑，周宫替王老板清理门户，把他剁了砌进柱子里的！”
“那周宫呢？”警察追问。
黄毛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和恐惧，指向隔壁审讯室的方向：“是彪哥！肯定是彪哥干的！老大死了，他就是新老大！我怀疑……我怀疑是彪哥和老大火并，他偷偷杀了老大，想吞掉公司和老大的钱！”
隔壁审讯室里，当警察将黄毛的“指控”抛给彪哥时，彪哥整个人都懵了。
他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横肉因震惊和愤怒而剧烈抽搐。
“放屁！血口喷人！老子杀周宫？我他妈有什么理由杀他？”
彪哥咆哮道，唾沫星子横飞，“周宫失踪那天晚上，是……是他让我去盯一个律师！就是那个之前来我们公司，说见过王海东的那个穿西装的！周宫怀疑那小子知道些什么，或者想敲诈，让我去跟着他，找机会下手。我他妈在那个律师的破办公楼外面守了大半夜，那小子一首没出来，我根本没机会动手！我怎么可能去杀周宫？”
彪哥的辩解听起来苍白无力。
一个劣迹斑斑的黑社会头目，在老板神秘死亡后，声称自己当时正在跟踪一个不相干的律师，这种“不在场证明”在警察听来，更像是欲盖弥彰的谎言。
更何况，黄毛的供述中，周宫杀害王海东的细节，与现场勘查和法医鉴定初步吻合。
这使得黄毛指控彪哥杀害周宫的说法，在警方看来，有了一定的可信度。
细密的雨丝，终于在黎明前转为瓢泼大雨。
冲刷着街道，也冲刷着宏图伟业门前残留的警戒线。
萧然站在自己律师事务所的窗边，百叶窗的缝隙间，映出楼下街道警灯闪烁的残影。
他端着一杯热咖啡，袅袅的白雾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收音机里，早间新闻正简短地播报着城郊结合部某建筑公司涉黑及命案的最新进展。
“……警方在废弃辅导机构内发现两具男性尸体，初步判断涉及黑社会内部仇杀，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咖啡杯的倒影中，萧然的面容平静无波。
多米诺骨牌己经倒下第一块。
ZC市这潭浑水，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暗。
而他，萧然，将是那个在黑暗中，继续拨动下一块骨牌的手。
萧然接到警局老同学陈博的电话时，正在自己的小律所里，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一份关于民间借贷纠纷的答辩状。
窗外，回南天的雨丝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催眠曲。
“萧然，‘宏图伟业’的案子，你可能得来局里做个笔录。”陈博的声音有些疲惫。
“哦？”萧然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份普通的文件，“我和他们有过接触。前几天，一个自称周宫的人，来我律所咨询过王海东的债务问题，还想委托我。我以不接此类案件为由拒绝了。他似乎不太高兴。”
“只是这样？”
“是的。我那天下午一首在办公室修改一份重要的合同，首到晚上七点才离开。我的办公室门口和楼道都有监控，你们可以查证。”
萧然的声音平静而自信，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如古井。
炭灰色的布鲁尼西装熨帖得一丝不苟，那条暗红底银色蛇纹的领带，在昏暗的室内光线下，依旧折射着冷冽的光芒。
他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冷静地注视着这场由他亲手掀起的风暴，如何将那些污浊的渣滓一一卷入漩涡。
警方调取了萧然律所的监控，确认了他当天的行踪。
彪哥的说辞，似乎也从侧面印证了萧然的清白——他确实没有离开过办公室。
案件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王海东死于周宫之手，证据链相对完整。
但周宫的死，却成了一桩悬案。
黄毛和彪哥互相攀咬，其他的“工人”也各执一词，编造出数个版本的“真相”。
ZC市的警方，面对这一地鸡毛的残局和一群满口谎言的嫌疑人，只觉得头痛欲裂。
但是有意思的是，他们倒是把之前干的脏事都抖出来了。
刑警大队半年的指标都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