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天的粘腻无孔不入,像一层看不见的霉菌,爬满了溪山御景C区17栋别墅的每一个角落。
昂贵的波斯地毯仿佛都渗着潮,空气里那股特调的白茶与柑橘香薰,此刻也压不住阮校蕊心底泛起的腐败气息。
液晶电视屏幕上,ZC市地方新闻频道正用一种程式化的沉痛播报着城郊“宏图伟业”公司的恶性案件。
主播面无表情地念着稿子,字眼冰冷:“……警方初步判断,此案涉及黑社会性质组织内部仇杀及非法拘禁,目前己抓获多名犯罪嫌疑人,案件正在进一步侦破中……”
画面切换,是“博学优才”那栋废弃小楼拉起的警戒线,以及几张打了马赛克的现场照片。
“啪嗒。”
阮校蕊手中的Lalique水晶酒杯,盛着半杯琥珀色的麦卡伦,重重磕在云纹大理石茶几上,酒液晃荡,险些泼洒出来。她的脸色,比电视屏幕上那两具被打了马赛克的尸体图片更加难看。
周宫死了。
那个满脸横肉、浑身汗臭的包工头,那个前几天还色眯眯地捏着她下巴,跟她讨价还价的男人,死了。
死得如此突兀,如此……干净利落。
新闻画面切换,开始报道市政绿化工程。阮校蕊却像是被钉在了昂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动弹不得。空调的冷风吹得她在丝质睡袍外的小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慌张,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从西面八方刺向她的神经末梢。王建富的那些账本!周宫那个王八蛋,当初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价钱合适,就把王建富和她之间那些“私人往来”的账目原封不动地交还给她。为此,她甚至忍着恶心,在那间油腻腻的办公室里,陪那个死胖子……
现在,周宫死了,账本呢?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灌回头颅,太阳穴突突地跳,耳鸣尖锐。
慌张,是第一反应。
极致的慌张,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账本!
王建富那个老不死的留下来的,记录着她和他之间那些肮脏交易的账本,还在周宫手里!
周宫那个混蛋,狮子大开口,价钱还没谈拢,他居然就这么死了!
“废物!一群废物!”阮校蕊低声咒骂,声音嘶哑尖利,全然没了法庭上的冷静与威严。
她烦躁地抓着自己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昂贵的真丝睡袍被她揉搓得起了皱。
最近是怎么了?为什么事情一桩接一桩地找上她?
她不过是喜欢买点漂亮东西,喜欢过得精致一点,这有什么错?
那些男人,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她身边凑,送上来的东西,她难道还要推出去吗?
王建富那个老东西,死得不明不白,留下这一屁股的烂摊子。
还有王海东,那个贪得无厌的白手套,居然敢拿着部分账目威胁她,要不是她当机立断,让周宫处理干净,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局面。
为了堵住周宫的嘴,为了拿回那份关键的账本,她甚至……甚至忍着恶心陪那个粗鄙的男人睡了一觉。
真他妈的不值!现在周宫也死了,账本还是没拿到!
万一,万一那账本落到警察手里……阮校蕊不敢再想下去,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
溪山御景的别墅再奢华,也给不了她丝毫安全感。
那些名贵的油画、爱马仕的包、保险柜里的现金和护照,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像一只困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精致的脚趾在地毯上踩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道道无形的囚笼栅栏。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ZC市这个小地方,水太浑,也太浅,经不起查。
她猛地停住脚步,抓起茶几上的手机,手指因紧张而有些颤抖,解锁了好几次才成功。
她翻出通讯录里那个几乎从不轻易拨打的号码,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端传来一个威严而略带不耐的声音:“什么事?”
“爸……”阮校蕊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刻意压抑的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爸,我……我可能遇到麻烦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几秒,声音依旧沉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慢慢说,怎么回事?”
阮校蕊抽噎着,语无伦次地将周宫的死、可能存在的账本以及自己的担忧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刻意隐瞒了王海东被杀的细节以及她与周宫之间的龌龊交易,只强调自己是被王建富和周宫牵连。
“那个周宫……他之前拿了王建富的一些东西,想敲诈我……现在他死了,死得很蹊跷,我怕……我怕那些东西会流出去……”
她哽咽道,“爸,ZC市这边太乱了,我一天都不想待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阮校蕊甚至能听到父亲平稳的呼吸声,那呼吸声像定海神针,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却也让她更加依赖这份来自高层的庇护。
“慌什么。”父亲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斥责,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ZC市中级法院那边,我己经打过招呼了。下个月,新上任的院长,是我的学生。”
阮校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泪水还挂在睫毛上,但绝望的情绪却被一丝希望冲淡。
父亲的学生……这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你那边的事情,我会尽快安排。南都这边,我己经给你看好了一个位置,等风头过去,你就调回来。”
父亲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ZC那种小地方,本就不该是你待的地方。”
“谢谢爸!谢谢爸!”阮校蕊喜极而泣,连声道谢。
南都,那才是她的主场,有父亲的羽翼庇护,她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至于那个什么账本,”父亲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屑,“就算真的有,流到警察手里,也要看他们敢不敢办,懂不懂规矩。你那个案子,我己经让人去敲打过了,会按‘内部矛盾’处理,尽快结案。不会牵扯到你。”
阮校蕊心中的大石彻底落了地。
她知道父亲的能量,他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ZC市的警察,在南都那位“阮青天”面前,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
“还有,”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小蕊,以后收东西,手脚放干净一点。不要留下这么多尾巴。这次算是个教训。”
“我知道了,爸,我以后一定注意。”阮校蕊乖巧地应道,心中的恐惧和后怕让她对父亲的教诲不敢有丝毫违逆。
她知道,父亲是在点拨她,也是在警告她。
这条路,既然走了,就要走得更隐秘,更“聪明”。
挂断电话,阮校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在沙发上。
窗外的回南天依旧粘湿,但她心头的阴霾却散去了大半。
父亲的承诺,像一道坚实的屏障,将她与ZC市的肮脏和危险隔离开来。
她看着电视屏幕上依旧在滚动播报的新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周宫死了又怎么样?王海东死了又怎么样?
她起身,走到酒柜前,为自己倒了一杯昂贵的勃艮第红酒。
深红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轻轻晃动,像流动的宝石,也像新鲜的血液。
她抿了一口,感受着酒精带来的暖意和微醺。
账本……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要命的账本。
周宫那种人,为了敲诈,什么谎话编不出来?
只要她能尽快离开ZC市,回到南都,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至于那个在庭前会议上让她难堪的律师……阮校蕊的眼神闪过一丝阴狠。
等她回到南都,有的是机会和手段,让他知道得罪自己是什么下场。
一个不识时务的小律师,也敢在她面前谈什么“正义”?可笑。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是未来的坦途与权势。
别墅内的香薰似乎又重新弥漫开来,压过了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