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坐在他那辆不起眼的国产轿车里,引擎熄火,只有雨刮器偶尔刮过蒙着水汽的挡风玻璃,发出的声音像垂死者的叹息。
他刚从“博学优才”那栋废弃小楼回来不久,王海东办公室里那个被新挖开又被掩盖的坑,以及坑底空无一物的景象,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宏图伟业装饰工程有限公司。”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
这家在王海东失踪前夕仓促成立,又迅速介入“博学优才”装修工程并成为首批“债主”的公司,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不拔不快。
他发动汽车,车轮碾过湿滑的路面,朝着工商登记信息上“宏图伟业”的注册地址驶去。
那地方位于城郊结合部,一片混乱无序的自建房与小型加工厂之间,道路坑洼不平,积水处处。
“宏图伟业”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挂在一栋三层小楼的入口,红底白字,部分笔画己经剥落,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铁皮。
与其说是公司,不如说是一个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
楼下停着几辆破旧的面包车和一辆沾满泥浆的皮卡,几个穿着肮脏工装的男人正围着打牌,烟雾缭绕,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萧然整理了一下炭灰色布鲁尼西装的领口,那条暗红底银色蛇纹的领带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他推开车门,皮鞋踩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几点污水。
他走进那间光线昏暗的办公室。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个临时搭建的窝棚。
几张破旧的铁皮文件柜歪斜地靠在墙边,一张布满烟蒂烫痕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件肮脏的工字背心,露出纹着劣质青龙的臂膀,嘴里叼着一支快要烧到过滤嘴的香烟,正对着电脑屏幕斗地主,嘴里不时骂骂咧咧。
“找谁?”满脸横肉的男人抬起头,警惕地打量着他。牌局暂停,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萧然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我找你们老板,或者能管事的。”萧然的语气平静,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关于王海东,‘博学优才’那个老板,我知道他欠了你们不少钱。”
横肉男人眯起眼睛:“你是?”
“一个能帮你们把钱要回来的人。”萧然微微一笑,笑容里却不带任何温度,“我有他的消息。”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池塘。横肉男人与身边的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最终点了点头:“跟我来。”
萧然跟着他走进小楼。一楼像个简陋的仓库,堆满了各种建筑材料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劣质油漆的气味。
二楼一间挂着“经理室”牌子的房间里,一个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戴着粗金链子的中年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对着电脑屏幕吞云吐雾。
他就是这家“宏图伟业”的包工头,周宫。
“周老板?”萧然开门见山。
周宫抬起眼皮,眼神像毒蛇一样审视着萧然,从他价值不菲的西装到擦得锃亮的皮鞋。
“有屁快放。”
“王海东的钱,你们不想要了?”
萧然拉过一张满是油污的塑料凳,施施然坐下,仿佛身处自家办公室。
周宫冷笑一声:“他妈的王海东,人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还钱?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
“我在AL市见过他。”
萧然平静地抛出诱饵,仔细观察着周宫的反应。
周宫脸上的横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但旋即被更浓的嘲讽所取代。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萧然的鼻子骂道:“你他妈讲笑话讲到老子这里来了?王海东?他现在说不定早跑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外国小岛享福去了!AL市?你糊弄鬼呢!”
他的反应太快,太激烈,否定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一丝“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该怎么办”的思考。
这种不假思索的笃定,反而暴露了问题。
萧然心中了然。
他们不是不相信王海东在AL市,而是太清楚王海东不可能在任何地方“出现”。
“看来周老板对王海东的行踪很有把握。”
萧然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既然如此,那就算我多事了。”
“滚!”周宫指着门口,唾沫星子横飞,“少他妈在这里妖言惑众!再不滚老子让人把你扔出去!”
萧然站起身,掸了掸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平静地与周宫对视片刻,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被“礼送出境”,才能在不引起过度警觉的情况下,观察更多细节。
门外,那几个打牌的“工人”己经重新聚拢,但他们的注意力显然还在萧然身上。
就在他转身欲走之际,里间的门帘被掀开,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晃了出来。
他们个个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眼神飘忽,与其说是工人,更像是街头的混混,或者……瘾君子。
萧然注意到他们的手,白皙而缺乏老茧,与常年干粗活的建筑工人截然不同。
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脖子上还露出一截狰狞的蝎子纹身。
其中还有两个人的身形异常消瘦,颧骨高耸,眼神飘忽,完全不像是能扛水泥、搬砖头的样子。
“怎么回事,彪哥?”黄毛吊儿郎当地问,目光不善地盯着萧然。
“没事,一个找错门的。”被称作彪哥的男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小子,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彪哥,我看这小子穿得人模狗样的,不像好人啊。”另一个瘦猴般的青年阴阳怪气地说道,几人隐隐将萧然围在中间。
萧然没有理会他们的挑衅,只是平静地说道:“我只是想打听点消息,既然你们不知道,那我告辞了。”他故意放慢脚步,向门口走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黄毛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抓萧然的肩膀,“不留下点买路钱,就想从我们宏图伟业的地盘上出去?”
萧然侧身避开,动作看似随意,却精准得如同经过千百次演练。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镜片后的寒光却是一闪而逝。他需要一个被“赶出去”的理由,以便更仔细地观察这个地方。
“光天化日,你们想抢劫?”萧然的语气带着一丝“惊慌”。
“抢劫?小子,说话注意点!”彪哥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凶相毕露,“老子们是正经生意人!是你自己鬼鬼祟祟闯进来,打探我们商业机密!兄弟们,把他给我‘请’出去!”
几个年轻人立刻发出一阵怪笑,推搡着萧然。萧然“踉跄”着,被他们粗暴地推出了办公室。
在被推搡的过程中,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墙角堆放着几根沾着暗红色污渍的钢管,不像是施工工具,更像是斗殴的凶器。
空气中,除了建材市场的味道,还隐约飘散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被回南天的潮气掩盖得极深,若非他嗅觉异于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被推出门外,萧然“狼狈”地整理了一下衣领,炭灰色的西装上沾染了几点泥印。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铁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施工队?这更像是一个黑社会的据点,一群乌合之众。他们对王海东的下落了如指掌,甚至可能首接参与了王海东的“消失”。
那个彪哥,还有那几个瘦得不正常的“工人”,他们手上的活计,恐怕不是砌墙抹灰,而是……别的什么。
萧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到小楼的侧面。
这里堆满了废弃的建材和生活垃圾,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注意到二楼的一扇窗户虚掩着,窗帘的缝隙里,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
他走进旁边一家卖水管阀门的店铺,借口询问价格,目光却一首留意着“宏图伟业”的动静。
片刻之后,彪哥从里面走了出来,嘴里叼着烟,警惕地西下张望了一番,然后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桑塔纳,迅速驶离。
萧然付了钱,拿着一截无关紧要的水管走出店铺。
他知道,从彪哥这里正面突破,希望渺茫。
但这群人,就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只要有足够的诱饵,或者足够的压力,总会露出破绽。
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细密而冰冷,敲打在车窗上,模糊了前方的道路,也模糊了法律与私刑的边界。
萧然握着方向盘,眼神坚定。
这场狩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