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天依旧顽固地盘踞在ZC市上空，像一块浸透了绝望的巨大海绵，拧不出雨，却无休止地向人间倾泻着潮湿与压抑。
空气黏稠得仿佛可以拧出水来，墙壁渗着汗，地面永远是湿滑的，走在上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腐烂的苔藓上。
萧然坐在律师事务所那间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百叶窗紧闭，隔绝了窗外灰蒙蒙的天光。
桌面上，李柳那份关于“博学优才”的委托材料摊开着，字迹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有些洇散，如同受害人无声的泪痕。
他指尖夹着一支钢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王海东，这个名字像一颗钉子，扎在他脑海深处。
他通过老同学的关系，动用了一些灰色渠道，得到的回馈冰冷而确凿：公安系统的数据库里，没有任何关于王海东的出入境记录。无论是飞机、火车、轮船，甚至长途汽车的实名购票系统，都没有留下这个人的丝毫痕迹。
他仿佛就这么在ZC市的版图上，凭空蒸发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萧然低声自语，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老同学在电话那头，除了确认王海东“人间蒸发”的事实外，还无意中提及了一个细节。当初警方接到那些被拖欠工程款的施工队报警，以及李柳等“发起人”的报案后，也曾派人去“博学优才”那栋小楼勘查过。
那时，王海东失踪的消息刚传开，现场还未被施工队大规模破坏。
老同学记得，当时出警的同事随口提了一句，说一楼大厅那棵巨大的发财树，还好端端地立在那里，枝繁叶茂。
而萧然自己去现场勘查时，发财树己经倒了，底下是一个新挖的坑。
这个时间差，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萧然思路中的迷雾。坑，是在王海东失踪之后，在施工队大规模“泄愤”之前，被挖开的。
施工队。萧然的指尖在“博学优才”的供应商名单上轻轻划过，停留在一家名为“宏图伟业装饰工程有限公司”的名字上。
他查过这家公司的工商注册信息，成立时间非常短，就在王海东失踪前半个月。
一个刚成立的公司，能接到“博学优才”这样规模的装修工程？
并且在工程尚未大规模展开时，就产生了足以让他们大动干戈索赔的“损失”？
索赔什么？预付款？材料款？还是……某种“封口费”？
更诡异的是，对于这个明显不合常理的施工队，以及他们那站不住脚的索赔理由，无论是后续介入的其他债权人，还是最初受理报案的警方，似乎都没有人提出过任何实质性的疑问。
一切都被王海东卷款跑路、公司资金链断裂的“事实”所掩盖。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萧然的眼神愈发锐利，镜片后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障。
几天后，李柳诉“博学优才”及王海东劳动报酬纠纷一案，在ZC市基层法院开庭审理。由于被告王海东缺席，公司账户空空如也，这本是一场几乎没有悬念的“缺席判决”。萧然作为李柳的代理律师，按部就班地提交证据，发表代理意见，内心却并不在这些法律条文的攻防上。
他的目光，不时掠过审判席。
当他看清居中而坐，身着法袍，面容姣好却眼神冰冷的审判员时，心中猛地一沉。
阮校蕊。
是她。那个在赵立强案中，以“不符合社会常情”为由，颠倒黑白，践踏善意的女法官。
此刻，她端坐在国徽之下，表情肃穆，语气平稳地主持着庭审。
阳光透过法庭高大的窗户，被切割成一道道光柱，投射在法庭之内，却丝毫照不亮某些人心中的阴暗。
萧然看着阮校蕊，再联想到王海东案中那诸多不合逻辑的疑点：凭空蒸发的活人，新成立的施工队，被精确“遗漏”的财务报表，以及那个在关键时间点被挖开的坑……
一个大胆而冰冷的可怕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王海东，或许根本不是失踪。他可能……己经死了。
而他若死了，尸体在哪里？那个坑，是为了埋什么，还是为了取什么？
阮校蕊，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插入了王海东失踪案那把锈迹斑斑的锁孔。
她和王海东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那个施工队，真的是来讨债的吗？
还是……受雇于某人，来“清理”某些痕迹，顺便制造王海东卷款跑路的假象，甚至，带走了某些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王海东的“尸体”？或者，是王海东藏匿的，足以让某些人万劫不复的“账本”？
庭审在阮校蕊例行公事般的敲槌声中结束。
李柳自然是“胜诉”了，但那份判决书，不过是一张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她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与绝望。
萧然走出法院，回头望了一眼那栋象征着公平与正义的建筑。
希腊柱式结构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肃穆，却也透着一股冰冷的压迫感。
王海东，如果他真是个“好老板”，那么他“失踪”前留下的那些看似健康的财务报表，或许就是为了迷惑某些视线。
而阮校蕊，通过那个不合理的施工队，拿到的恐怕不仅仅是钱。
她可能亲自导演了王海东的“失踪”，或者说，“死亡”。
那棵发财树下的坑，就像一个张开的血盆大口，等待着吞噬真相，也等待着被揭开。
萧然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灌入肺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他拉了拉身上那件炭灰色的布鲁尼西装，暗红底银色蛇纹的领带在领口处微微收紧，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阮校蕊。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还要深不可测。
法律的归法律，但当法律本身成为罪恶的帮凶和遮羞布时，就需要有人，用另一种方式，来称量正义的天平。
他发动汽车，汇入ZC市拥堵的车流。
仪表盘上，那条银色的蛇纹，在变幻的光影下，仿佛真的活了过来，冰冷的蛇瞳闪烁着幽光，锁定了新的猎物。
有些审判，确实不需要法庭。而有些“失踪”的活人，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于某些人的噩梦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