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针,细密地刺在人的皮肤上,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冷。
龙王潭的水面,被雨点砸出一圈圈涟漪,然后迅速被墨色的潭水吞噬,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几个黑人——或者说,穿着黑色劲装,肤色黝黑,面容带着异域轮廓的男子,己经结束了他们古怪的仪式,身影迅速消失在柳树林的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说……那几个黑皮肤的哥们儿,神神秘秘地往潭里倒腾啥呢?”候家烨压低了声音,圆脸上那点不正经的笑容在雨中显得有些模糊。
候家烨收回目光,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好奇,一边启动三蹦子,一边对萧然说道。
他口中的“老外”显然是指那几个肤色与本地人迥异的黑衣人,而非传统意义上的西方人。
萧然拄着拐杖,石膏包裹的右腿传来一阵阵闷痛。
他眯起眼,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丝滑落,模糊了视线。
萧然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龙王潭的方向,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滑落,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神情。
“谁知道,”他声音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或许是他们家乡的某种祈福方式。入乡随俗,也未必。”
候家烨哈哈一笑:“也是,管他呢!北帝爷海纳百川,什么路数的香火都接着。不过话说回来,今年这巡游,是真他娘的气派,也真他娘的透着股邪性。”
“听说非洲那边也有崇拜水的,兴许是这群那个老家缺水,谁知道呢?”萧然晃了晃脑袋。
“可能是什么特别的仪式吧,”候家烨自己接话,带着几分乡野的猜测,“老外嘛,讲究多,说不定他们那边的北帝爷喜欢喝点‘洋墨水’。”
他嘿嘿笑了两声,试图驱散这雨天带来的沉闷。
三蹦子在泥泞中发出“突突”的抗议,载着两人晃晃悠悠地朝青云山驶去。
雨,没有停歇的迹象。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腥气和草木腐败的微酸,混杂着远处飘来的、尚未散尽的香烛与鞭炮的硫磺味。
这种气味组合,让萧然的神经末梢微微抽紧。他那条打着石膏的右腿,在颠簸中传来阵阵钝痛,左臂的夹板也勒得他有些不适。
他习惯性地想去摸索口袋里的东西,却只摸到一片空无——那副橡胶手套,那支注射器,连同“雨衣人”的身份,都暂时封存在了AL市的风雨飘摇之中。
与此同时,青云山,北帝观。
雨水冲刷着道观青灰色的瓦片,沿着屋檐滴落,在天井的青石板上砸出单调的声响。观里的小道童明心,刚满十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短褂,正打着一把油纸伞,进行午后的例行巡查。
师父和候师叔都下山看巡游去了,观里只剩下他和另一个年纪更小的师弟守着。
主殿的香火在清晨时己经添过,此刻烟气己淡。明心推开厚重的殿门,一股混合着檀香、潮气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他皱了皱小鼻子,往日里,主殿总是清净庄严的,只有香烛的味道。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天光从高窗透入,勉强照亮正中那尊高大威严的北帝神像。北帝爷黑面长髯,身披玄甲,一手掐诀,一手拄剑,目光炯炯,俯视着座下。
明心像往常一样,先对着神像恭敬地作了个揖,然后开始检查烛台和香炉。一切似乎并无异样。他走到神像的侧后方,准备看看供奉的长明灯是否需要添油。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一滴暗红色的液体,从北帝神像的玄色袍角滴落,砸在他脚边的青砖上,迅速晕开一小团。
明心愣住了,他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凑近了一些,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味似乎更浓了。他抬起头,顺着那滴液体往上看。
北帝神像依旧威严,但那柄本该拄在地上的七星宝剑,此刻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深深刺入了神像座前的供案,不,是穿透了供案,钉住了什么东西。
不,不是钉住了什么东西。
是钉住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昂贵西装的男人,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在供案之后,他的胸口,正对着北帝神像的位置,被那柄寒光闪闪的七星剑贯穿,剑尖从他背后透出,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北帝神像的袍角之下,仿佛一个献祭给神明的祭品。
男人的眼睛圆睁着,瞳孔放大,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不敢置信。鲜血从他胸口的创口汩汩涌出,染红了神像的袍角,染红了冰冷的剑身,也染红了供案上摆放的供果。那股腥甜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道观的宁静,穿透雨幕,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明心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中的油纸伞滚落到一旁。他连滚带爬地冲出主殿,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死……死人啦!北帝爷……北帝爷杀人啦!”他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声音带着哭腔。
回到北帝观时,己近午后。观里比往日更显冷清,大概是小道童们也耐不住寂寞,溜下山去看巡游的热闹了。候家烨将三蹦子停在院外,扶着萧然进了客房。
“你先歇着,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这雨下得,骨头缝里都冒凉气。”候家烨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白气。
萧然点点头,坐在床沿。窗外的竹林在雨中摇曳,沙沙作响,像无数细碎的耳语。他闭上眼,试图将那些在龙王潭边看到的、挥之不去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那几个黑衣人倾倒东西时谨慎而诡异的姿态,像一根微小的刺,扎在他的潜意识里。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尖叫,如同利刃般划破了道观的宁静与雨声的遮掩。
“啊——!!”
是小道童的声音!
萧然猛地睁开眼,与刚要出门的候家烨对视一眼,两人脸上同时闪过一丝惊疑。
“出事了!”候家烨脸色一变,也顾不上萧然,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萧然拄起拐杖,忍着腿上的剧痛,以最快的速度跟了上去。尖叫声来自主殿方向。
当他们赶到主殿门口时,眼前的景象让候家烨倒抽一口凉气,险些瘫倒在地。萧然的瞳孔也骤然收缩,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铁锈与不祥的血腥味,蛮横地冲入他的鼻腔。
主殿内,香案倾颓,供果散落一地。而大殿正中,那尊平日里威严肃穆、俯瞰众生的北帝神像前,此刻却上演着一幕亵渎神灵的血腥惨剧。
一个男人,被人用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从胸口贯穿,死死地钉在了北帝神像那巨大的青石基座上!
那柄剑,萧然认得。正是今日北帝巡游队伍中,神轿上北帝神像手中所持的那柄七星宝剑!剑身大半没入男人的胸膛,鲜血正顺着剑锷汩汩流出,将神像基座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死者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不敢置信的表情。
一个小道童瘫坐在殿门槛内侧,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小脸煞白,指着殿内,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正是他,第一个发现了这恐怖的景象。
“师……师父……”候家烨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残忍的场面,尤其是在这清净的道观之内,神圣的北帝像前。他下意识地想冲进去,却被萧然一把拉住。
“别动!”萧然低喝一声,声音冷硬如铁,“保护现场!”
他的律师本能与“雨衣人”的经验在瞬间合一。尽管身体残疾,但他的大脑依旧高速运转。他迅速扫视着殿内,目光锐利如鹰。地面湿滑,除了小道童的脚印,还有几串杂乱的、明显不属于观内人员的泥泞足迹,从殿外一首延伸到神像前。
“快……快去报官!”候家烨终于反应过来,声音嘶哑地对另一个闻声赶来的、同样吓呆了的小道童喊道,“不!先去山下叫人!把村长他们都叫来!”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迅速在山下的村落间传开。北帝巡游的队伍尚未完全解散,听闻北帝观内发生惊天血案,而且死者竟被钉死在北帝像前,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迷信与恐惧迅速蔓延。
最先赶到的是村里的几个主事人和那些负责巡游安保的黑衣人。当他们看到主殿内的惨状时,无不骇然失色。
“这……这是谁干的?!”一个领头模样的黑衣人,脸色铁青,眼神凶狠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是……这是王老板!”
他指着被钉在神像基座上的死者,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变调。
王老板?
萧然心中一动。那个独家赞助此次北帝巡游,却始终未曾露面的神秘“大金主”?
候家烨也凑了过来,仔细辨认了一下死者的面容,倒吸一口凉气:“没错!是他!早上巡游开始前,我在山下见过他一面,跟镇上的干部在一起!就是他,那个说要给北帝爷一个‘惊喜’的外地大老板!”
死者正是那位出手阔绰,行事却透着诡异的王老板。他此刻衣衫不整,胸口的衣物被鲜血浸透,那张原本应该带着商人特有精明与傲慢的脸,此刻只剩下扭曲的恐惧。
村民们也陆续涌了上来,围在主殿外,对着里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惊恐的低语声汇成一片嗡鸣。
“造孽啊!竟敢在北帝爷的眼皮子底下行凶!”
“这是触怒了神灵啊!要降天谴了!”
“那王老板……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遭此横祸?”
雨依旧在下,淅淅沥沥,冲刷着道观青石板上的泥泞与血迹的边缘。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裂了山间的宁静与人群的嘈杂。
萧然站在人群外围,拄着拐杖,冷眼旁观。
他的目光掠过死者圆睁的双眼,掠过那柄深陷血肉的七星剑,掠过神像那依旧威严却仿佛蒙上一层阴霾的面容。
这个王老板,为何会死在这里?以如此惨烈而充满仪式感的方式?那几个在龙王潭边形迹可疑的黑人,与他的死是否有关?
他感觉到,ZC市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也隐藏着不亚于AL市的暗流与漩涡。
他本想寻一处清静之地养伤,却似乎又一次被卷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血案之中。
他默默地转身,在警察到来之前,拖着伤腿,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回了自己的客房。
他需要思考,需要梳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得沉闷,像是在为这不平静的一天,敲打着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