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瓷上下打量了老者一眼,看到了他脖子带着的玉观音和他腕间那串油光水滑的紫檀佛珠上,忽然轻笑出声。
"三叔公这佛珠,盘得倒是漂亮。"她指尖轻点自己唇瓣,声音清冷如玉,"只是不知您每日盘的时候念的是《地藏经》还是……《往生咒》?"
老者下意识捂住佛珠,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佛家讲因果报应。"温瓷缓步上前,清冷的嗓音有些意味深长,"您既信佛,难道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老者竟被她这副样子吓得后退了半步。
“您做了什么事,瞒得过世人,难道还能瞒得过您所信奉的神明吗?”温瓷嘴角勾起的笑容逐渐诡异。
老者一瞬间毛骨悚然,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踉跄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要不身旁两个人扶住了他,只怕是要摔倒。
他指着温瓷哆嗦了半天,“你……”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所有人也都被温瓷突然展现出来的气质也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之前他们还以为这温瓷是个脾气温和好相处的,现在看来,也是不好招惹的啊。
"您日日戴着它礼佛……就当真不怕佛菩萨看见您手上的血?"
老人惊叫一声,他脖子上的玉观音突然应声落地,啪的一声,在众目睽睽下摔得粉碎。
老者面色惨白,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地上的玉观音,这可是他爱护多年,而且用绳索系得那么牢,怎么可能会断掉?!
就算摔了,又怎么可能摔得这么粉碎!
难道……
"阿弥陀佛。"温瓷合掌轻笑,"您看,连菩萨都不要您了呢。"
老者大叫一声,惊恐地看着温瓷,越看越恐惧。
他不敢再看温瓷,转头死死盯着傅沉舟,哆嗦了半天,只说出两个字,“冷血……”
温瓷转身,抬手捂住了傅沉舟的眼睛,然后转过头对着老者,嗓音淡淡,"我家沉舟若真冷血,您坟头草都该三丈高了。"
傅沉舟瞳孔骤缩。
一颗心脏砰砰砰剧烈跳动起来,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从小受过的侮辱斥骂实在是太多,多到数不清,他也早就己经习惯了这些辱骂。
从没奢望过能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也的确没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可现在,有了。
现在有人为他挡在身前,用温暖的手掌捂住他的眼睛,为他说话。
有人担心他,有人因为他而生气。
她喊他,我家沉舟。
我家。
是啊。
他和她才是一家。
其他的家人都早就己经不是家人了。
他只有一个家人。
那就是他的妻子,温瓷。
傅沉舟垂在身侧的手突然发抖,二十多年以来第一次,他尝到某种咸涩的液体滑过嘴角。
幸好夜色己深,幸好所有人都盯着那个光芒万丈的小女子,没人发现不可一世的傅大帅,此刻竟然流了泪。
温瓷感受到了掌下的,她一手捂着他的眼睛冷冷说着,“夫君,别让这些人脏了你的眼睛,我们走。”一边带着他往外走。
首到两人的身影离去后,楼台之上的众人才松了口气,然后继续自己的事情。
老者更是跌坐在地,看着那碎掉的观音,满眼空洞。
*
等到了安静无人的地方后,温瓷松开手的那一瞬间,傅沉舟猛地将人搂进怀里,男人宽阔紧实的臂膀裹住她单薄的身躯。
他抱得那么紧,像是抱住了此生唯一的一束光一样。
这多年习惯了冷言冷语,习惯了阿谀奉承,习惯了诋毁侮辱,这是第一次,他的身边出现这样一个真诚的她,护着他的她。
他真的,很感动。
"温瓷。"他埋在她颈窝,声音哑得不成调,"谢谢你。"
谢谢你那么义无反顾站在我这边。
谢谢你愿意为我说话。
谢谢你挡在我身前。
谢谢这两个字重若千钧。
他这辈子下过无数令,唯独没学会道谢。
也没有值得他道谢的人。
现在,有了。
她。
温瓷抬起指尖抚过他的眼尾,柔声道,"傻子。”
跟她还用说什么谢谢。
她越是这样温柔包容,他就越是有点想哭。
傅沉舟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背过身去,抬起手粗暴地擦过眼角。
他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让他几乎窒息,这种陌生的软弱,这种可耻的依赖,像把最脆弱的咽喉暴露在刀锋之下。
他不能够这样。
不能软弱,不能哭,否则一定会被温瓷厌恶嫌弃。
没有一个女人希望自己的男人脆弱。
他不能哭。
"沉舟?"
温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他却浑身一僵,下意识就要戴上那副冷硬的面具。
不能让她看见……看见他这副不堪的模样……
可是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僵硬着站在原地没动,一只温暖的手突然贴上他的后背,隔着衣服面料,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柔软温暖的掌心。
"转过来。"她轻声说,不是命令,却让他无法抗拒。
傅沉舟僵硬地转身,现在的他没有带金丝眼镜,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禁欲,泛红的眼尾倒是无端多了几分破碎脆弱感。
温瓷仰头看着他不敢跟自己对视的眼睛,主动抬手捧住他的脸,“看着我。”
傅沉舟呼吸一窒,抿了抿唇最终缓缓看向她。
他看见温瓷仰着脸,眼中没有预料中的嫌弃或失望,只有一片温柔的澄澈。
他嘴唇没忍住向下瘪,眼眶更加酸涩。
己经多久,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柔了。
这样的眼神就像是能够包容他的一切不堪一样。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哪怕他的母亲也没有。
这世间所有的爱都是有前提的。
他要够强,才配得到爱。
"很丢脸是不是?"他好勉强才扯出一个冷笑,声音却哑得不成调,"堂堂傅大帅居然……"
温瓷突然踮脚,吻去他眼角溢出的湿意,也吻去了他强装出来的坚强。
"我的夫君,"她的唇瓣贴着他的皮肤呢喃,"是天下最值得被爱的人。"
月光洒下来,她说这句话时,眸中似有星辰流转。
傅沉舟浑身一颤,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
"不,不必哄我。"他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竟然都有些结巴,下意识想别开脸,却被她温柔而坚定地固定住。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他还是尽量弯下腰,让他的夫人想要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不是哄你。"温瓷踮起脚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她望进他眼底最深的暗处,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精准刺穿他筑起多年的冷硬心墙。
傅沉舟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那些被压抑多年的委屈、孤独、恐惧,在这一刻决堤般倾泻而下,他像个迷路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
他从来不被允许释放自己的情绪。
一切委屈伤痛不忿都必须要隐藏起来。
因为不会有人愿意托住他的情绪,不会有人无条件包容他的一切。
所以他只有隐藏起来,只有自己慢慢消化。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被逼着做一个冷硬的大人,所有小孩子本该有的情绪在他身上都不能出现。
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或许都只能这样了。
都只能够把自己的一切全部都隐藏起来。
他以为,不会有人愿意接受包容他的一切。
可是,他没想到。
会遇到温瓷。
"为,为什么……"他哽咽着,生平第一次允许自己在人前如此失态。
温瓷将他颤抖的身躯拥入怀中,感受着他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头顶,她轻抚他紧绷的脊背,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因为你是傅沉舟。"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傅沉舟哭得更凶,他死死攥住她的衣角,像是抓住了生命中唯一的浮木。
多年来被要求强大、被要求冷酷、被要求完美的枷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原来,仅仅作为“傅沉舟”本身,就足够被深爱。
他嗓音颤抖,“阿瓷,会不会觉得我太脆弱了?”
温瓷身体轻颤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他眼尾划过的泪,笑了笑,"敢在我面前哭,比在战场上杀敌更需要勇气。"
这句话像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他心底最深的锁。
傅沉舟突然将脸埋进她颈窝,高大的身躯微微发颤,温瓷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渗入她的衣领,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受惊的野兽。
"小时候,"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他们说流眼泪是弱者的表现……"
"他们错了。"温瓷打断他,指尖穿过他的发丝,"眼泪是心的语言,我很高兴,你愿意说给我听。"
傅沉舟抽噎了一下收紧双臂,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真好。
有她在。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