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晨雾笼罩着宝芝林。
十三姨的显微镜前,三份血样并排放置。第一份来自工业区工人,红细胞上附着大量黑色颗粒;第二份是黄飞鸿的血,干净均匀;第三份——昨夜牙擦苏偷偷带回的他娘的血样——几乎被铅渣糊满。
"血铅值破千了。"她摘下眼镜,指节抵住发胀的太阳穴。桌上摊开的英文医学期刊被翻到《慢性铅中毒的神经损伤》一章,旁边是连夜赶制的中文对照表。
门轴吱呀一响。黄飞鸿端着药碗进来,目光扫过她熬红的双眼,在第三份血样上停留片刻。
"牙擦苏的娘?"
"肝肾衰竭前兆。"她推过报告,"再不治疗,活不过七天。"
黄飞鸿放下药碗——黑褐汤药里浮着几片金盏菊,是她最讨厌的苦味。但这次她没抱怨,仰头灌了下去。
"赵天霸今早贴了告示。"他指尖在桌面轻叩,"说工人病是'瘴气入体',要请道士做法。"
"放屁!"报告纸在她手中皱成一团,"必须当众揭穿他!"
"证据呢?"
"血检报告。"
"百姓看不懂。"
"那就让他们看血!"她猛地站起,显微镜玻片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公开检测,现场对比!"
黄飞鸿沉默地注视她片刻,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张朱砂写就的帖子——佛山商会今晚在醉仙楼设宴,赵天霸将亲自出席。
"你的显微镜,"他将帖子按在血检报告上,"扛得动么?"
醉仙楼的大红灯笼照得满堂血色。
十三姨的显微镜架在宴席正中央,周围挤满商会老爷和看热闹的百姓。赵天霸捻着翡翠扳指坐在上首,身后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保镖,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
"诸位请看。"她戴上橡胶手套,针尖刺破工人代表的手指,"铅中毒患者的血液在显微镜下——"
"妖言惑众!"赵天霸突然拍案而起,"拿些黑粉撒在血里,谁不会做戏?"
人群骚动起来。十三姨冷笑,转向那位工人:"敢不敢当场抽黄师傅的血对比?"
满堂哗然。黄飞鸿在佛山德高望重,取他的血简首是大不敬。
"我来。"
藏青色长衫排众而出。黄飞鸿卷起袖口露出手腕,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十三姨的针尖刺入时,听见身后牙擦苏倒吸冷气——中医世家最重气血,这等于当众自损威望。
两滴血并排在玻片上。显微镜铜管转动声里,赵天霸的冷笑渐渐凝固——黄飞鸿的血样纯净如水,工人的血却像混了煤渣的污水。
"这……这能说明什么?"绸缎庄王老板声音发颤。
"说明他们血管里流的是毒!"十三姨举起第三份血样,"这是赵府水牢里一个妇人的血——"
赵天霸的茶盏突然砸碎在地上。
混乱中,黄飞鸿按住了腰间的怀表。
"诸位若有疑虑,"他的声音不大却压住全场嘈杂,"不妨看看这个。"
怀表盖弹开,露出"To my savior"的刻字。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淡黄色粉末倒入茶盏。
"铅丹。"他环视众人,"赵家冶炼厂的副产品。"
仰头饮尽的动作太快,十三姨根本来不及阻拦。滚烫的茶杯当啷落地,黄飞鸿的嘴角溢出一丝血线。
"师父!"梁宽的惨叫撕破寂静。
十三姨的指甲掐进掌心。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铅丹急性中毒会摧毁神经系统,而黄飞鸿刚才吞下的剂量足以致死。
"现在,"黄飞鸿抹去血迹,声音依然平稳,"请关小姐为我解毒。"
全场的目光如箭射来。十三姨打开医药箱的手稳如磐石,只有黄飞鸿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在显微镜灯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二巯基丙醇注射液。"她举起安瓿瓶,玻璃管里蓝色药液微微晃动,"配合黄师傅的解毒汤。"
针头刺入静脉时,黄飞鸿的脉搏在她指尖下跳动。她忽然想起那夜试药昏迷的他,枕下藏着她所有处方的笔记。
"诸位看好了!"牙擦苏突然跳上桌子,"一个时辰后验我师父的血——若铅毒可解,工友们就有救!"
赵天霸的脸色变得铁青。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醉仙楼里的人群却越聚越多。
黄飞鸿端坐太师椅,面色苍白如纸,唯有眼眸亮得惊人。十三姨第二次采血时,针尖刚刺破皮肤,就被他轻轻握住了手腕。
"别怕。"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
显微镜再次对准血样。这次连最顽固的商会元老都凑了过来——玻片上的红细胞边缘仍有零星黑点,但比工人血样干净了十倍不止。
"真、真能解?!"有人惊呼。
十三姨的钢笔在处方笺上沙沙作响:"西药驱铅,中药护肝,双管齐下。"她突然撕下处方拍在赵天霸面前,"至于药引——得问赵老爷要了。"
处方背面用红笔圈着一行小字:"需新鲜鸡矢白五钱"。
满堂哄笑中,赵天霸的翡翠扳指咔吧裂了条缝。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宝芝林后院的鸡笼,今早刚被梁宽打扫过。
"明日午时,"黄飞鸿起身拱手,袖口还沾着血迹,"宝芝林免费施药。"
人群潮水般涌来询问时,十三姨趁机采了第三管血。显微镜下,那些顽固的黑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她突然意识到——黄飞鸿早算准了剂量,他吞下的铅丹刚好够震撼全场,又不至致命。
就像他每次试她的西药,总在生死线上精准徘徊。
收拾器械时,她发现显微镜底座粘了张字条。熟悉的蝇头小楷写着:
"鸡矢白己备三斤,够治全城。"
落款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