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芝林的清晨向来由捣药声唤醒。
十三姨推开药柜时,指尖蹭到一层薄灰——第三格抽屉的滑轨上有新鲜的划痕。她皱眉拉开,里面本该存放的铅中毒解毒方不见了。
"牙擦苏?"她朝后院喊,"昨晚最后锁门的是你吗?"
无人应答。鸡笼旁的水盆还冒着热气,地上散落着几片沾血的纱布——是今早她给黄飞鸿换药时用剩的。
不对劲。
她快步走向学徒房,门虚掩着。推开瞬间,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牙擦苏跪在地上,正用颤抖的手往包袱里塞药瓶。他听到动静猛地回头,嘴角淤青,右眼肿得睁不开,前襟还沾着呕吐物的污渍。
"十、十三姨……"他慌忙擦嘴,却带出一丝血沫。
十三姨的目光落在他包袱里的药方上——正是失踪的解毒方。
"解释。"她反手锁上门。
牙擦苏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突然重重磕下头去:"我娘……赵天霸抓了我娘!"
半盏茶后,黄飞鸿撑着竹杖踏入厢房。
牙擦苏仍跪着,面前摊开一块褪色的红布,上面用炭笔画着歪扭的路线图。十三姨站在窗边,指间缠着一根断掉的红绳——绳结很特殊,三股线拧成辫,尾端缀着颗小铜铃。
"沙河帮的暗记。"黄飞鸿拾起红绳,"昨晚你去哪了?"
"赵家……赵家的地牢。"牙擦苏声音嘶哑,"他们用铁钩吊着我娘,说再不偷药方,就往她伤口泼盐水……"
他扯开衣领,露出胸膛上纵横交错的鞭痕。最新一道还在渗血,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十三姨立刻戴上手套检查:"鞭子蘸了药?"
"辣椒水混砒霜……说让我也尝尝中毒的滋味。"牙擦苏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
黄飞鸿的竹杖"咚"地杵在地上。
"梁宽,取五毒散。"他扯开牙擦苏的衣襟,指尖在几个穴位重重按下,"十三,准备洗胃。"
"砒霜中毒需要二巯基丙醇!"她己翻开医药箱,"但上次那批西药……"
"在第三个青花瓷坛里。"黄飞鸿头也不抬,"用蜂蜜调服。"
牙擦苏被按在长凳上灌药时,死死攥着那块红布。十三姨瞥见上面用炭笔标出的"西跨院""水牢"字样,突然明白过来——这是赵府的地形图。
"你想救人。"她按住少年发抖的手,"但偷药只会害死更多人。"
"我娘……活不过三天了……"牙擦苏的眼泪混着血水滴在红布上,"他们说下次要往她伤口倒铅水……"
黄飞鸿拔针的手顿了顿。
午后的药房弥漫着苦味。
十三姨将蒸馏出的解毒剂注入安瓿瓶,玻璃碰撞声里夹杂着前堂的争执。透过门缝,她看见黄飞鸿端坐太师椅,两侧站着梁宽和林世荣。牙擦苏跪在中央,面前摆着两样东西——
一把斩骨刀。
一包银针。
宝芝林的规矩:叛门者要么自断一指,要么受三十六穴封脉之刑。
"你选。"黄飞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牙擦苏颤抖着去摸刀。
"等等!"十三姨推门而入,"药方是我让他拿的。"
满堂愕然。黄飞鸿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安瓿瓶——里面淡蓝色药液微微晃动,正是用昨夜偷取的解毒方改良的西药制剂。
"昨夜我托他去赵府探查。"她面不改色地撒谎,"铅毒患者的治疗需要敌方情报。"
梁宽倒吸冷气。连一贯憨厚的猪肉荣都瞪圆了眼睛——没人敢在黄飞鸿面前这样明目张胆地撒谎。
黄飞鸿的手指在椅背上轻叩三下。
"既是密令,"他缓缓起身,"为何不报于我知?"
"因为——"她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黄师傅这几日高烧未退,不宜劳神。"
竹杖点地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黄飞鸿走到牙擦苏面前,突然抓起他血迹斑斑的右手。
"三十六穴封脉,你撑不过十针。"他抽出一根银针,"去扫一个月茅房,顺便听听赵家的探子都说些什么。"
针尖刺入合谷穴的瞬间,牙擦苏腕上的红绳铃铛"叮"地一响。
三更的梆子声淹没在雨里。
十三姨拎着煤油灯推开柴房,牙擦苏正用扫帚柄在泥地上画图。见她进来,慌忙用脚抹平。
"别装了。"她扔过去一包止血粉,"你画的赵府地图,西跨院少标了个暗哨。"
牙擦苏僵住。
"你娘被困的水牢,"她蹲下身,煤油灯照出地上未擦净的线条,"是不是连着赵家祠堂的地下室?"
雨声忽然变大。少年喉结滚动,最终点了点头。
"明晚子时,"她将安瓿瓶塞进他手里,"把这药混在送饭的汤里。"
"师、师父知道吗?"
煤油灯"啪"地熄灭。黑暗中,十三姨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所以你得活着回来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