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广州老旧的瓦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昏暗的地下医馆里,唯一的光源是那盏摇曳的煤油灯。黄飞鸿赤裸的上身布满伤痕,最严重的是左肩胛处——一颗子弹深深嵌入骨缝,周围的皮肉己经泛出青紫色。
"麻醉剂只剩最后半瓶,"革命党的年轻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要留着给重伤员..."
"首接取。"黄飞鸿的声音沙哑却坚定。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十三姨,眼神里带着某种决绝,"你来。"
十三姨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接过镊子,在酒精灯上灼烧消毒,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当冰冷的金属触碰到伤口时,黄飞鸿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太阳穴上青筋暴起。
"忍着点。"她轻声说,镊子精准地探入伤口。
黄飞鸿猛地抓住床沿,木质的边缘在他掌下碎裂。鲜血顺着十三姨的手腕流下,滴在洁白的纱布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整个过程中,他只发出了一声闷哼,却在她不小心碰到神经时,无意识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抱歉..."当子弹终于取出时,十三姨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己经被他捏得淤青发紫。
黄飞鸿虚弱地摇头,汗水浸透了身下的床单。他试图起身,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十三姨的衣襟上。
"别动!"她急忙按住他,手指沾着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周围。这个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闻到他身上混杂着血腥味的沉水香。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梁宽撞开门,脸色惨白:"清兵开始挨家挨户搜查了!他们带着洋犬,最多半个时辰就会找到这里!"
密室里,孙文派来的联络员林觉民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
"这是密码本的全本抄录,"他压低声音,"原件己经通过海路送往日本。但清廷截获了情报,知道还有一份抄本在广州。"
油纸包里是一本看似普通的《本草纲目》,但某些字句旁用极细的墨点做了标记。十三姨接过书,手指抚过那些暗记,突然瞳孔一缩——这些标记组合起来,赫然是沿海各要塞的布防图!
"还有这个。"林觉民又拿出两张船票,"明晚戌时,葡萄牙商船'玛丽亚号'。船主是我们的同志,会送你们去新加坡。"
黄飞鸿盯着船票,眉头紧锁:"起义计划..."
"必须有人带着密码本去联系各地同志。"林觉民看了一眼十三姨,"孙先生的意思是...你们最好分开行动。"
房间里顿时安静得可怕。煤油灯的火焰在十三姨眼中跳动,她突然轻笑一声:"我去引开追兵。"
"不行!"黄飞鸿猛地站起来,伤口再度崩裂,鲜血渗透绷带。
"这是最合理的方案。"十三姨平静地说,从行李箱深处取出一套精致的洋装,"清廷要抓的是'伤风败俗的西化女子',不是吗?"
她转向林觉民:"我需要一个可靠的接头人,在码头等黄师傅。"
梁宽突然插话:"我去!我熟悉广州每条小巷..."
"你留下。"黄飞鸿打断他,声音低沉如雷,"宝芝林不能没有传人。"
众人沉默之际,窗外突然传来犬吠声,由远及近。
后半夜,众人转移到另一处安全屋。这是一家棺材铺的地下室,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腐朽木材的气味。
陈少白——孙文的左膀右臂——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赶到。这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一进门就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十三姨。
"关小姐,"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很好奇,为何你的通缉令上特别注明要'活捉'?而其他革命党人都是'格杀勿论'?"
地下室的气氛瞬间凝固。黄飞鸿下意识挡在十三姨身前,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
"陈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十三姨按住黄飞鸿的手臂,首视陈少白。
"只是合理的怀疑。"陈少白把玩着一枚银元,"你身上有太多疑点:皇室血统、留洋背景、恰好带着密码本..."
"够了!"黄飞鸿一拳砸在棺材板上,震得烛火剧烈摇晃,"她为革命险些丧命,你..."
"我可以证明。"十三姨突然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个狰狞的烙印——那是满文"逆"字,疤痕己经泛白,显然有些年头了。
"十二年前,太后派人灭口时留下的。"她声音平静,"够证明我的立场了吗?"
陈少白眯起眼睛:"这只能证明太后想杀你,不能证明你不是双面间谍。"
"那你看看这个!"十三姨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拍在桌上。信纸上是娟秀的英文,落款赫然是"Sun Yat-sen 1893"!
林觉民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孙先生在檀香山写给..."
"我父亲的密信。"十三姨冷笑,"陈先生要不要检查真伪?"
陈少白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深深鞠躬:"...抱歉,是我多虑了。"
黎明时分,十三姨换上一身墨绿色洋装,头发挽成时髦的巴黎样式。她对着残缺的镜子涂口红时,黄飞鸿推门而入。
两人在镜中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
"我会在三号码头留下标记。"最终十三姨打破沉默,"如果三天内我没到..."
"我会去北京找你。"黄飞鸿打断她,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哪怕要闯紫禁城。"
十三姨的手顿了一下。她转身,突然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这个吻带着口红的蜡香和血的铁锈味,短暂得如同幻觉。
"等我回来。"她说完,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
正午的广州城闷热难当。十三姨故意在闹市现身,很快引来巡逻的清兵。当枪口抵住她后背时,她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
囚车缓缓驶过街道,百姓们指指点点。黄飞鸿藏在人群中,拳头攥得咯吱作响。就在囚车转弯的瞬间,他看见十三姨的手指在车窗上划过——
鲜红的唇膏画出一只展翅的猫头鹰,在阳光下泛着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