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觉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道:“草木有本心,何堪美人折。”
苟纭章暗道他假风雅,心中腹诽,面上不显,似笑非笑道:“谨王殿下的才学进益了。”
空气中寂静了一瞬。
萧觉声捏着一颗榛子,淡淡道:“你也是,说话越来越有模有样了,真是叫人有些不习惯。”
苟纭章唇角依旧含笑,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王爷觉得不习惯,那我少说话就是了。”
这话带着一点刺,倒是顺耳了很多。
萧觉声望着碎裂的山石,忽然问她:“心情不好?”
她每次心情不好,都要砍点什么东西发泄,山石树林,越难砍动她越喜欢。
这次,为什么心情不好?
他很想知道原因。
“没有啊。”她耸了耸肩,“就——新刀都要开刃,磨一磨,没有适合的磨刀石,就借假山凑合用了一下……”
话音一顿,见他正认真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好像能看穿她一样。
苟纭章拧紧眉,忍着烦躁,“好嘛,好嘛!改天赔给你就是了,不就一堆破石头吗。”
是石头的问题吗?
她那么冷漠理智地劝他服从,让他认命,可从他和叶净萱的婚事定下开始,她转头就对他避如蛇蝎,躲得远远的,住在同一个府邸,却十天半月见不到一面,比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还不如。
萧觉声手指着光滑圆润的榛子表皮,试探地开口,“因为姓叶的?”
晚风微凉,苟纭章拢了拢衣襟,站起身,撇嘴道:“什么因为什么,练功还有为什么?为了把你打得跪在地上求饶,大喊姑奶奶饶命,可以吗?”
伪装的面具裂开一丝缝隙。
她装不下去了。
萧觉声愣了一下,莫名地“哦”了一声,点头:“行。”
苟纭章莫名其妙得看他一眼,下意识道:“你有病?”
她刚问完,他就捂唇轻咳了两声,然后楚楚可怜地朝她望去。
“有病记得喝药。”她没有一点同情心,快速朝旁边撤了一步,满脸嫌弃,“别过了病气给我。”
萧觉声无言。
苟纭章望向太阳落下的天际,状似不经意地下逐客令,“天色都这么晚了,宁芳,怎么还不把院子的灯笼点上?”
宁芳依言照办,将院子里的石灯点亮。
萧觉声低头看了一眼面前己经空了的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却没有动作。
见他坐着不走,苟纭章没了耐心,挥手道:“宁芳,我饿了,摆饭。”
她院子里的张厨子手艺极好,在江东的时候,苟纭章最喜欢吃的就是他做的饭。苟纭恒许了他很多好处,才让他心甘情愿地离开江东,跟范子兼来京都城。
身边家乡的厨子,远在千里之外,只要想念家乡的美食,她也能立刻吃到。
她刚迈开步子,萧觉声就站起来,紧跟着她而去。
宁芳很快就带人将晚饭摆上桌。
江东与京都的菜不大相似,京都繁华,豪门世族多喜珍稀又华贵的东西,熊掌、鹿尾、猴脑、鱼鳍这些难得的食材,一向是贵族趋之若鹜的。
萧觉声的饮食非常讲究,他平日里所食用,无一不是最为精贵的。
但这些东西,江东没有。
江东的大多数人口味重,喜重油重盐,喜面食。
桌上不过三碟菜,酱卤肉、烤鸡、和一碟被放在最边上的绿汪汪的青菜,还有两大碗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面条。
除此之外,还有一壶酒。
苟纭章一个人吃饭,素来不喜欢铺张,这么多己经够了。
见萧觉声跟过来坐下,她也没小气到一顿饭都不给吃,将另一碗面推向他。
萧觉声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看了看她,见她拿起一个小碟子,将里面的辛辣油料搁进面碗里,与面条充分搅拌均匀。
他拿起小碟子,有样学样,跟着她做。
苟纭章大口吃面,他也大口吃面;苟纭章夹肉,他夹肉;苟纭章倒酒,他挪杯。
哗啦的酒液倒在桌子上,滴答流到地板。
苟纭章撩下筷子,一拍桌,小山眉倒竖,正欲大发雷霆。
还没张口,就被他抢先道:“我发现你有酒瘾。”
苟纭章张了张嘴,反问:“那怎么了?”
“嗜酒伤肝。”萧觉声道。
苟纭章含怒看了他一眼,捏得手指关节咯咯响,深吸一口气,最后狠狠地拿起筷子。
懒得和他掰扯。
趁他不在的时候再喝就是了。
萧觉声犹豫了一下,将那碟几乎没动的青菜放倒她面前,刚张口,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她劈头盖脸地喝了一句。
“食不言,寝不语,别说话!”
萧觉声默默。
“……吃点蔬菜,降降火气。”
苟纭章瞪了他一眼,见他吃得额头渗汗,薄唇红润,像肿了。
她有些不确定地仔细看了看,瞧着他的唇,忽而弯了眉眼,扑哧一笑。
“笑什么?”萧觉声不明所以。
苟纭章指了指自己的嘴,犹疑地问:“你——你没感觉吗?”
萧觉声抿了抿唇,老实巴交道:“有点麻。”
他擦了擦汗,补充道:“还有点热,眼睛有点花……”
苟纭章瞪大眼,一下跳了起来。
“快快快!漱口漱口!”
她抄起桌上的茶壶,掀开盖子,朝他灌去。
在苟纭章的热心“帮助”下,萧觉声整个人几乎都湿了。
他被呛得咳了咳,眼微飞红,湿漉漉的水珠挂在脸上,慢慢滑落,从清晰的下颌线溜进衣领里,灌得衣襟湿淋淋的。
苟纭章收了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脸。
这副柔弱可怜的劲儿……真是劲儿啊。
怪不得叶净萱倒贴也要嫁给他,想必也是个花痴。
两壶茶倒空了,萧觉声才稍微缓和下来,只是嘴唇还是红肿的。
萧觉声轻喘着气,朝她伸手。
苟纭章回过神,“干嘛?”
“帕子。”
苟纭章又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绣石榴花的帕子。
萧觉声接过去,捏着那方手帕,拭过微红的嘴唇,又擦了擦下巴,再到湿漉漉的脖子。
修长的手指扯了扯衣领,继续往下擦。
“得了,你赶紧回去换衣服吧。”苟纭章偏过视线,摆手道,“实在不舒服,叫大夫来看看,我猜测你可能对哪种辛辣的香料过敏。”
萧觉声捏着手帕,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面上略带遗憾。
“是我没有口福了。”
苟纭章扯唇,失笑道:“别搞得这么矫情,你要想吃,我明日让张叔做十样,你一样一样试毒去吧。”
萧觉声颔首轻笑一声,竟点头,“可以。”
“不可以!”
苟纭章毫不犹豫地反驳,瞪眼道:“你要是吃出问题了,我给你陪葬啊?”
为了保证九族生命安全,她很不客气地将萧觉声赶出去。
萧觉声走了,又返回来。
他站在月光下,身形颀长挺拔,身后披着皎洁的清辉,照出脸庞的轮廓柔和。
“再等等,我会处理好的。”
他没头没尾地撂下这一句,留一脸下茫然的苟纭章,施施然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