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裴砚的官靴己碾过州衙青石板。
他袖中压着三册账册,封皮还带着昨夜烛火的余温——那是钱五熬了半宿从二十本旧牍里挑出的关键:李明借"均田税"之名,将三成田赋转进私库的凭证。
血书仍贴在胸口,第三块砖的位置在他心里烙了个印子,每走一步都能算出离公堂门槛还有几步。
公堂里己有衙役在搬凳,皂隶们垂手立在廊下。
裴砚抬眼扫过堂前青砖,第三块砖角沾着半片枯叶——和血书里的"小心"对上了。
他不动声色退后半步,目光掠过廊下阴影里的身影:李明穿着玄色团花锦袍,正用象牙牙签剔牙,眼角余光往砖缝里膘。
"升堂——"
惊堂木拍响的刹那,裴砚袖中账册"啪"地拍在案上。"启禀赵大人,青溪县、安平县、福宁镇三地支应均田税的账册,与州库实收数目不符。"他指尖划过账册边缘,"下官比对了三年来的田契存根、里正造册,发现每笔税银都被抽走三成,转去了同一家钱庄。"
堂下传来抽气声。
李明的牙签"咔"地断在指缝里:"裴司户好大的胆子!
州库账册每月都有通判大人核验——"
"通判大人。"裴砚转向孙七,"您去年腊月核验的,可是这册被改过的'誊抄本'?"他翻开第二本账册,露出内页未干的墨迹,"真正的原始账册在钱五那里,您看这墨色,和州库存档的是不是同支笔写的?"
孙七接过账册,指尖微微发抖。
他翻到末页,突然抬头:"这...这批注的朱印是我的,但日期不对!"
"因为有人趁您去城隍庙上香时,换了案头的账册。"裴砚的目光扫过李明发白的脸,"李大人总说'誊抄是为了存档工整',却不知真正的工整,是数字对得上百姓的血汗。"
堂外突然炸开喧哗。
几十个百姓挤在廊下,为首的老妇举着个破布包:"青溪县张阿公被李家抢了田!
这是他爹留下的地契,被撕成碎片又粘起来的!"
"还有我家的盐引!"卖盐的汉子挤进来,"李大人说盐税涨三成,可我上个月去扬州,人家说根本没涨!"
裴砚从案后绕出来,接过老妇的地契。
朱笔在碎片边缘轻点,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发现逻辑漏洞——地契撕痕与时间不符,应为近日伪造。"他抬眼时,目光如刀:"张阿婆的地契是新撕的,李大人,您是急着销毁证据,还是怕我们查到更早的案子?"
李明突然扑向堂下第三块砖。
裴砚早有准备,一脚踩住他的手腕:"李大人找什么?
是埋在砖下的钱庄密信?
还是您让小妾送来的簪头?"他从袖中摸出那半截并蒂莲银饰,"昨夜跟踪我的灰衣人,鞋底沾着李家绣楼的胭脂香。"
"你!你血口喷人——"
"带人去李府查抄!"赵大人拍案而起,"孙通判,你带捕快封了那家钱庄。
周八,去把李府的账房先生请来——就说裴司户要和他对对数目。"
午后的雪化了一半,裴砚跟着周八踩过泥泞的田埂。
老农王阿福佝偻着背,指着一片结霜的麦田:"这地是我爷爷用命换的,十年前李大人说要'充公修河',可河没修,地倒成了城南陈员外的庄子。"
周八蹲下身,用佩刀撬起田边界石。
下面压着半块陶片,刻着"王记"二字:"裴大人,这是老地契的标记。"
裴砚摸出朱笔,在随身携带的抄本上画了幅田界图。
系统在图上标出三条红线:"原边界与陈员外地契重叠,可通过邻村刘老爹的证词佐证。"他转头对王阿福笑:"明日您拿这图去公堂,陈员外的地契要是和这图对不上——"
"裴大人!"远处跑来个小衙役,"李府的账房先生招了,说这三年转去钱庄的银子,有一半进了李大人私宅的地窖!"
傍晚的州衙暖阁里,赵大人捧着茶盏首叹气:"你这小子,比我当年还狠。"他指节敲了敲桌上的名单,"不过李明的爪牙里,有几个是节度使的远亲——"
"所以先动没背景的。"裴砚把名单推回去,"管田契的老吴,他儿子欠赌债,李大人替他还了五十两;跑盐道的郑七,他媳妇的棺材本在李府账上。
这些把柄,够他们咬出更大的鱼。"
更夫敲过三更时,裴砚的窗纸上映出两个影子。
他吹灭蜡烛,摸到案角的朱笔。
脚步声在院外停住,接着是细碎的抓挠声——像有人在门缝里塞东西。
"裴大人。"外头突然响起沙哑的女声,"我是李府的厨娘,夫人让我给您带句话...您查得越深,越要当心后宅的井。"
话音未落,脚步声匆匆远去。
裴砚摸着火折子,却没去捡那东西。
他望着窗外的残月,朱笔在掌心压出红痕——这夜的动静,比昨夜更沉。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时,裴砚揉了揉发涩的眼。
昨夜的脚步声还在耳边回响,像根细针挑着神经。
他起身推开窗,雪水从屋檐滴落,打在门角的纸团上——那是厨娘塞进来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井里有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