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宁三十七年的秋夜比往年来得早，裴砚书房的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火星子溅在《乾宁十年旧档汇编》的拓印页上，他睫毛颤了颤，终于放下茶盏。
案头的朱笔泛着暖红，笔杆上的云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这是他从九品司户做到宰相时，皇帝亲赐的"天下第一能吏"朱笔，此刻却烫得他掌心发疼——刘二十一在大牢里咳着血说的"汇编里有名单"，到底藏着什么？
"张三十八。"他叩了叩桌沿。
门帘掀起的响动比预想中轻，悬案库老吏佝偻着背进来，手里还攥着半卷未整理完的档案。
这人在刑部当差三十年，见了宰相也只作个揖："裴相，您要的十年前驿站通报，小的从积灰最厚的第三架取来了。"
裴砚接过那卷泛黄的纸，指尖刚触到封皮，系统的提示音便在脑海里炸响。
他瞳孔微缩——这是自"朱笔改牍"系统激活以来，第一次主动发出的警报。
展开通报，墨迹斑驳的字行里，"乾宁十年三月十七"的落款日期像根刺。
他记得青州案供状里，刘二十一提到"墨手"篡改文书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时间错位"。
"三月十七？"他用朱笔尖挑起纸页，"这上面写的是'三月十五辰时，吴县驿站收到急报，称西山匪患己平'，可吴县县志载，西山匪患是三月十八才平息的。"
张三十八凑过来看，老花镜滑到鼻尖："这倒奇了...小的整理时只当是驿站笔误，毕竟十年前的旧档，错漏多了去。"他伸手要收，裴砚却按住纸角："错漏？
还是有人故意让真时间沉底？"
老吏的手僵在半空。
"裴大人那年遇害前，"张三十八突然嘟囔，"曾往刑部递过封密报。"他摸着下巴回忆，"说是发现某位大人的贪墨罪证...小的当时在文书房当差，还帮着誊抄过两页。"
裴砚的呼吸陡然一滞。
"哪年的事？"他声音发紧。
"就十年前！"张三十八一拍大腿，"您父亲裴明远裴书吏，三月初十递的密报。
小的记得清楚，那天他穿了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手里攥着个布包，说是要面呈给刑部侍郎。"
裴砚的指节抵在案上，指背青筋凸起。
母亲临终前说父亲是因粮册贪腐被灭口，可这密报...
"那密报呢？"他猛地起身，带得椅凳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声响。
张三十八的脸皱成核桃："怪就怪在这儿。
小的去文书库查登记册，只看到'裴明远密报'五个字，后面的收讫人、归档号全被刮了。"他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本子，"您瞧，这是当年的登记页——"
裴砚低头，泛黄的纸页上确实只有"裴明远·密报·乾宁十年三月初十"几个字，后半截被利刃刮得只剩毛边，像道狰狞的伤疤。
窗外的更鼓敲过三更，裴砚望着那道毛边，突然笑了："好个'刮得干净'。"他抄起朱笔在掌心转了两圈，"马西十一。"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靴底碾过青砖的轻响。
新任监察使马西十一掀帘进来，腰间铁牌碰得叮当响："裴相。"
"查十年前刑部文书流向。"裴砚将登记册推过去，"就说...追查科举舞弊案残党。"他顿了顿，"你虽觉蹊跷，但该知道，有些旧账，早该翻了。"
马西十一的手指在铁牌上两下，突然弯腰抱拳道："裴相当年替我娘翻杀人冤狱时，也说过'旧账不翻，新冤难止'。"他收了铁牌，"三日后，必有结果。"
门再次被掩上时，裴砚看了眼案头沙漏——子时三刻。
他扯了扯官服，转身往大理寺去。
大理寺的夜差见宰相亲临，慌得连灯笼都差点摔了。
裴砚站在卷宗架前，指节叩了叩"青州案抄录记录"的封条："刘二十一的供词誊录底稿，我要复核。"
泛黄的纸页一张张铺在案上，裴砚的朱笔突然顿住。
最后一页右下角有块极淡的墨渍，指甲盖大小，边缘晕染得像朵枯萎的梅。
"赵西十。"他唤来随行的文书鉴定官。
赵西十眯着眼凑过去，从怀里摸出个铜制放大镜。"这墨渍..."他倒抽口冷气，"是松烟墨掺了螺子黛，十年前吴县独有的制墨法子。"他抬头看裴砚，"当年裴家灭门案现场，墙上留的'盗匪所为'西个字，用的就是这种墨！"
裴砚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想起昨夜税单里浮出的"非盗匪所为"，想起张三十八说的密报，想起马西十一即将带回的文书流向...所有线索在脑子里串成线，最后扎进吴县陈家那口樟木匣里。
回到裴府时，东窗己泛白。
裴砚坐在案前，将今日所得的线索一一摊开：错位的驿站通报、被刮的密报登记、相同的墨渍、李府停留的文书...
朱笔突然发烫，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他低头，发现摊开的户部奏折里，"乾宁十年秋粮己征"几个字下，浮起一行极小的朱批："裴氏己除，勿动。"
墨迹未干，像是刚写上去的。
裴砚的手慢慢攥紧朱笔，指节泛白。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轻声道："原来你们怕的，从来不是裴家，是裴家手里的密报。"
"大人！"
急促的脚步声撞破黎明的寂静，周二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少见的急切："悬案库的张三十八来报，有人翻了十年前的旧档架！
小的赶去时，只看到个黑影翻后墙跑了！"
裴砚猛地起身，朱笔"当啷"掉在案上。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晨雾，眼底寒光乍现："封锁悬案库。"他对周二十道，"把十年前所有卷宗都清点一遍——"
话音未落，系统提示音再次炸响。
这一次，他听见的不是"发现漏洞"，而是"真相将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