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悬案库的霉味混着松烟墨的苦香涌进鼻腔时,裴砚正低头翻看着张三十八刚抱来的一摞卷宗。
烛火在他眼下投出青黑的阴影,案头那支朱笔被得发亮,笔杆上还沾着前几日审刘二十一时溅的墨迹。
"裴相,您看这个。"张三十八的声音突然发颤。
这个管了二十年悬案的老吏此刻正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戳在一本《乾宁五年刑部奏报》的骑缝处,"当年审理青州民变案的主审郎中...是陈立言。"
裴砚的指尖顿在半空中。
陈立言这个名字像根细针,猛地扎进他记忆里——二十年前冬夜,那个带着校尉踹开裴家破门的青袍官员,腰间玉佩撞出的脆响,此刻竟清晰得如同昨日。
他喉结动了动,将卷宗抽近,泛黄的纸页上"主审官:刑部郎中陈立言"几个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去查陈立言的宦海档案。"裴砚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张三十八打了个寒颤。
老吏应了声,转身时袍角扫落了半摞文书,他蹲下去捡,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父亲",尾音发颤,像是被风吹散的叹息。
寅时三刻,周二十的身影从后窗翻进裴府书房。
这个惯走暗巷的捕快落地时像片叶子,反手将窗闩扣上,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裴相要的陈家人近况。"他解包时,几枚碎银"叮当"落在案上,"那陈立言早致仕回了老家吴县,儿子陈焕现在大理寺当评事。"他压低声音,"我翻了陈家库房,墙根底下埋着个樟木匣,里面有本《乾宁十年旧档汇编》,封皮都霉了,可锁得严实。"
裴砚的指节抵着下颌,目光落在油布包露出的半页纸角上——那是周二十偷偷誊抄的书脊拓印,"汇编"二字的笔锋带着陈立言特有的顿挫。"去大理寺。"他突然起身,朱笔插入腰间笔袋,"就说刑部要调阅旧档复查青州案。"
大理寺的晨钟刚响过第七下,裴砚的官靴己碾过正堂的青石板。
陈焕穿着绯色官服迎出来,腰间银鱼袋晃得人眼花:"裴相要查旧档?
大理寺的卷宗向来不外借,这是祖宗规矩。"他笑得温文尔雅,可眼尾微微吊起,"再说那《汇编》不过是先父的私藏,算不得官档。"
裴砚望着陈焕腰间的银鱼袋——那是大理寺评事的标配,和二十年前陈立言腰间的玉佩,竟有几分相似的纹路。
他垂眸盯着自己的靴尖,突然笑了:"陈评事可知,陛下昨日说要'清旧账以明天下'?"他抬眼时,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若这旧账里,混着该斩的人头..."
陈焕的笑容僵在脸上。
乾宁殿的龙涎香裹着皇帝的拍案声炸响时,裴砚正将青州案最新的供状呈上去。"豪族吞粮、刺史受贿、文书被改...这不是个案。"他的声音像块磨利的铁,"二十年前裴家灭门案,主审是陈立言;五年前青州民变案,主审还是陈立言。"他指向供状最后一页,"刘二十一招了,有人专门篡改文书,让冤狱沉底。"
皇帝的指尖重重叩在供状上,震得青瓷茶盏跳了跳:"查!
彻查!"他盯着裴砚眼底的青黑,语气缓了缓,"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大牢的潮气漫进刘二十一的衣领时,他正盯着裴砚腰间的朱笔。
那支笔在烛火下泛着暖红,像滴凝固的血。"他们叫'墨手'。"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专门改供状、换账册、烧卷宗...二十年前裴家那案子,就是'墨手'做的。"他蜷缩成一团,"陈立言...陈立言是他们的线人。"
裴砚的呼吸顿了顿。
他伸手按住刘二十一的肩膀,能摸到对方骨头硌着囚衣的凸起:"为首的是谁?"
"不知道..."刘二十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裴砚的官服上,"但那本《汇编》里...有名单..."
是夜,裴府书房的烛火亮得比往常更久。
裴砚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的是从户部调来的税单——这是他系统提示的"可疑卷宗"。
朱笔在纸页上划过,墨色突然泛起涟漪,系统的提示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发现密文,需以裴氏家传拆字法解译。"
他的手微微发抖。
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玉牌上,就刻着裴氏拆字法的口诀。
指尖蘸了水,轻轻抹过税单上"乾宁十年秋粮"几个字,墨迹渐渐晕开,露出底下一行小字:"裴氏灭门案,非盗匪所为。"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非盗匪所为"六个字上。
裴砚的喉结动了动,伸手去摸案头父亲的旧砚——那方砚台还留着当年抄书时的墨渍。
他合上书页,起身走向窗边,望着天上的月亮轻声道:"父亲,我找到了。"
风掀起窗纱,吹得案头的《乾宁十年旧档汇编》拓印页沙沙作响。
裴砚望着那行"汇编"二字,指节慢慢攥紧。
他知道,真正的答案,还在吴县陈家那口樟木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