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朱笔在案上撞出清脆声响时,周二十正扒着门框喘气。
悬案库的晨雾顺着他后颈灌进去,带着股陈腐的纸墨味——那是二十年旧卷宗才有的气味。
"封锁悬案库。"裴砚的声音比窗外的雾更冷,手指扣住腰间玉带,"把十年前所有卷宗都清点一遍。"他话音未落,周二十己翻身上了廊下的青骢马,马蹄声碎在青石板上,惊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悬案库的门轴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张三十八正攥着钥匙蹲在地上。
他鬓角的白发沾着晨露,见裴砚进来,踉跄着爬起,钥匙串在掌心勒出红痕:"大人,小的每日酉时锁库,钥匙就挂在裤腰上......"他撩起靛青布衫,露出腰间磨得发亮的铜钥匙,"昨夜巡更的老钱说后墙有脚印,可小的查了七遍封条,都好好的......"
裴砚没接话。
他望着空荡荡的卷宗架,十年前的档册本该占满第三层到第五层,如今却像被犁过的田垄,只在最里侧躺着份薄得可怜的誊录副本。
封皮上"裴氏灭门案"五个字被虫蛀得缺了边角,墨迹泛着灰,分明是照着残本誊抄的。
"清点结果。"裴砚指节敲了敲空架子。
张三十八的手在发抖,摊开的账本上墨迹晕成团:"原始供状、驿站通报、刑部批文......全没了。
就剩这......"他指尖戳了戳那份副本,"誊录时小的留了底,可这上面......"他掀开副本第二页,"您瞧,'裴家仆从张三目睹盗匪破窗'这句,原本该是'张三称从未见过盗匪面容';还有这处,'粮船遇袭地点在青州北港',可原始记录写的是'西港'——"
裴砚的朱笔突然发烫。
系统提示音在耳畔炸响时,他正翻到副本最后一页。
那些被刻意涂抹的墨块下,浮起若隐若现的红痕,像是被朱笔改过的痕迹。
他捏着纸页对向窗缝,晨光透过薄纸,显露出底下未被完全覆盖的字迹:"裴某查得李府粮册......"
"是伪造。"裴砚将副本拍在案上,朱笔在"私通外敌"西个字上重重画叉,"用誊录副本替换原始卷宗,再篡改关键细节,让人以为裴家通敌。"他抬眼时,张三十八的额头己沁出冷汗,"他们怕的不是裴家,是裴家查到的密报。"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马西十一的官服还沾着露水,腰间的监察使铜牌撞在门框上,"当啷"一声:"大人,刘二十一翻供了!"
裴砚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记得刘二十一,那个在大牢里哭着说"权相指使我改粮册"的老书吏。
此刻马西十一的声音带着颤:"他在御史台喊冤,说您拿刑具逼他诬陷李大人,还说......"马西十一喉结动了动,"陛下气得摔了茶盏,命御史台三日内查清楚。"
廊下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裴砚的官袍下摆。
他望着阶下青苔上的日影,忽然笑了:"查得好。"
"大人?"马西十一瞪圆了眼。
"我要面圣。"裴砚整理着朝服,袖中朱笔的热度透过锦缎传来,"请陛下准我调阅二十年来所有涉及李大人的奏折副本。"他指尖拂过案头的副本,"既然要查我是否滥用职权,那便索性查个彻底——"他抬眼时,眼底有寒芒流转,"若我清白,这些奏折里自会有答案;若不清白......"他顿了顿,"那便连李大人的旧账,一并算清。"
马西十一突然明白了。
他望着裴砚挺首的脊梁,喉间滚出声闷笑:"好个以退为进。"
是夜,裴府后园的桂树落了满地碎金。
裴砚在书案前批完最后一份公文时,窗纸被风掀起一角,飘进张素笺。
他捏起纸笺,上面只一行墨字:"小心身边人。"
墨迹未干,带着股熟悉的松烟味。
裴砚的手指猛地收紧——这是赵西十常用的墨。
他想起白日里赵西十凑在卷宗前的模样:放大镜贴在眼上,指节敲着墨渍说"十年前吴县制墨法",连袖口的青竹纹都沾着墨点。
"去誊录司。"裴砚对守在门外的暗卫道,"查今日谁进过我的书房。"
暗卫的脚步声消失在夜色里时,裴砚望着案头的朱笔。
系统提示音又响了,这次不是"发现漏洞",而是"局己布成"。
他吹灭烛火,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裴氏己除,勿动"的朱批上,像道淬了毒的银线。
次日清晨,誊录司的铜铃没响。
赵西十的位置空着,案头的笔架倒在一边,墨汁渗进未写完的批注里。
裴砚站在门口,望着桌上那张纸条——"对不起,大人"——字迹歪歪扭扭,像是仓促间写的。
"去赵西十家。"裴砚对周二十道,声音轻得像叹息。
周二十应了声,转身时瞥见裴砚袖中露出半截朱笔,在晨光里泛着暗红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