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刘主考的官轿停在了自家府门前。
他扶着轿杆的手还在抖,昨夜退朝后那道灰影始终在眼前晃——刘二十一的刀疤在廊下投出蛇信般的影子,说的话像淬了冰的针尖:"相爷走前说,有些账,该清了。"
门房刚要掀帘子,轿内突然伸出只青灰袖口,"去后巷。"刘主考压低声音,喉结上下滚动。
他记得二十年前雪夜跪在权相祠堂的场景,香灰落在供桌上,相爷说"你这条命是我的"时,烛火正好烧到他发梢。
如今相爷被囚,这声"清账",到底是要他灭口,还是灭口?
后巷青石板泛着潮气,刘主考刚踉跄着跨出轿门,就见墙根阴影里站起个人。
刀疤从左眉斜贯到下颌,正是刘二十一。
他手里捏着封密函,封皮浸了茶渍,边角卷得像风干的枯叶。
"刘大人。"刘二十一的声音比晨雾还冷,"相爷说,要保你周全,得按这信里写的做。"
刘主考的指尖刚碰到密函,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他望着对方浑浊的眼珠,突然想起相府库房里那些账本——刘二十一从前管账,后来管的是更见不得光的东西:科举录榜的密信、寒门举子的断卷、贵胄子弟的"誊录费"收条。
这两年相府倒台,这人本该和那些账本一起消失,怎么突然现身?
"我...我早不管这些了。"刘主考后退半步,后腰抵在青砖墙的凸角上,"裴相查得紧,你们莫要拖我..."
"拖?"刘二十一突然笑了,刀疤跟着扯动,"当年你跪在祠堂磕破额头求提携时,怎么不说拖?
如今相爷落难,你倒想起清干系了?"他将密函拍在刘主考胸口,"寅时三刻,带着这个面圣。
若不去..."他指腹着刀疤,"你夫人房里那盆素心兰,开得正好吧?"
刘主考的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望着对方融入雾中的背影,低头看向怀里的密函——封泥上印着半枚残虎,和自己袖中那半块严丝合缝。
政事堂内,裴砚的朱笔在案牍上顿住。
案头堆着誊录司近五年的夜值记录,系统提示的红点正落在"刘礼部值夜"的批注上,像滴凝固的血。
"周二十。"他抬头唤道。
屏风后转出个精瘦汉子,腰间悬着淬毒飞针,正是跟了他十年的暗桩。"盯着刘礼部。"裴砚将半块碎瓷推过去,"他若出门,这东西贴轿底。"
周二十捏起碎瓷,指腹触到内侧的磁粉——这是他改良的追踪器,能在一里内感应到温度。"明白。"他转身要走,又顿住,"大人,那密函..."
"系统今早提示,礼部印鉴有异动。"裴砚的指节抵着眉心,"刘礼部这些年管着誊录司,手底下养的人,该见光了。"
寅时三刻,刘主考的官轿果然出了门。
周二十缩在茶楼檐角,看着那顶蓝呢小轿拐进东华门,袖中飞针微微发烫——追踪器还在。
他摸出腰间竹哨,轻轻吹了声短调。
此刻金銮殿外,裴砚正立在汉白玉阶上。
晨钟刚响过第三声,他望着刘主考抱着锦盒疾步而来,玄色朝服下的手指蜷起又松开。
"刘大人。"裴砚的声音像浸了寒潭,"这时候面圣,可是有急事?"
刘主考的脚步顿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锦盒在怀里撞得生疼,他强笑着作揖:"裴相早。
下官...下官昨日查得些科举旧案,想呈给陛下。"
"旧案?"裴砚上前半步,目光扫过锦盒上的泥封——正是礼部大印。
他伸手虚扶,指尖却扣住刘主考手腕脉门,"既是旧案,不妨先与我同看。
陛下日理万机,总不好为这点子事劳神。"
刘主考的手腕被捏得发白。
他望着裴砚眼底的冷光,突然想起前日早朝时,这人揭穿"双卷制"的模样——黄绢奏疏在金殿铺开,原卷上的错字像耳光,抽得满朝重臣不敢抬头。
此刻这双手,怕是比朱笔还利。
"裴相这是..."
"刘大人可知?"裴砚的拇指轻轻碾过他腕间跳动的血管,"昨夜有个灰衣人进了你后巷。"他松开手,袖中滑出张画像,正是刘二十一,"权相旧部,掌管科举暗线二十年。"
刘主考的脸瞬间煞白。
锦盒"啪"地掉在地上,密函滚出来,封皮上的残虎印在青砖上格外刺眼。
"他们要你做弃子。"裴砚弯腰捡起密函,指腹蹭过字迹,"伪造我篡改贡生名录的罪状,对吧?"他抬眼时,目光像淬了火的刀,"你以为交了这信就能脱罪?
可你忘了,誊录司的夜值记录里,每笔'特急费'都记着你的签押。"
刘主考瘫坐在台阶上。
他望着裴砚展开密函的动作,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冬夜——相爷递给他誊录司的钥匙时说:"这钥匙,能开寒门的路,也能锁你的命。"如今这把锁,到底还是要开了。
当夜,礼部档案库的瓦檐上落了只夜枭。
周二十缩在梁上,看着墙根黑影撬锁的动作——轻得像猫,却带着股狠劲。
"张郎中好兴致。"裴砚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黑影猛地抬头,月光照亮他腰间的礼部鱼符——正是刘主考的心腹,礼部郎中张某。
他手里攥着半卷誊录底册,封皮还沾着浆糊,显然刚从书库最深处的暗格里抠出来。
"裴...裴相?"张某的喉结动了动,"下官...下官查账..."
"查账需要带火折子?"裴砚抬手,周二十从梁上跃下,将张某手里的火折子夺过。
火绒上还留着焦黑的痕迹,"你想烧的,是近五年'特急誊录'的底册吧?"
张某的膝盖一软。
他望着西周突然亮起的灯笼——马十八带着监察使从西面八方围过来,手里的锁链撞得叮当响。
"刘大人让我...让我..."
"他让你灭口。"裴砚接过周二十递来的底册,借着月光翻看,"可他不知道,我三日前就让赵三十五誊了副本。"他合上底册,"带下去。"
大牢里的灯芯噼啪作响。
刘主考盯着眼前的茶盏,水面映出他青灰的脸。
牢门外传来张某的哭嚎,混着铁链拖地的声响。
"誊录司收'特急费',每卷百两黄金。"裴砚靠在椅背上,朱笔在指间转着,"钱过誊录司,进礼部账房,最后到相府暗桩。
你以为自己是庄家?"他突然将朱笔拍在案上,"你不过是相府养的提线木偶!"
刘主考的肩膀剧烈颤抖。
他望着案头堆着的账册、夜值记录、张某的供状,终于哭出声来:"是...是相爷说的,寒门举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不过是给贵人抬轿的料!
那些贵胄子弟,家里送的田庄、铺子,比他们的文章金贵多了..."
裴砚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幼时在破庙抄书,母亲跪在乡绅脚边求半袋米的模样;想起当年科举,自己的策论被誊录司改得错漏百出,险些落榜。
此刻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胃里翻涌。
"带下去。"他对马十八道,声音轻得像叹息。
政事堂的烛火摇曳时,裴砚终于得空。
他解下腰间的玉牌,放进案头的檀木匣,又从最底层摸出个蓝布包裹——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父亲的遗物。
布包展开,露出本残破的《论语》。
扉页上的字迹己经模糊,却还能辨出几个字:"愿天下寒门,皆能凭真才得志。"
他轻轻着纸页,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得志"二字上。
明日早朝,他要呈送《科举改革草案》——原卷誊录同展于公,取消誊录司"特急"名目,增设寒门举子复试科。
可这些够吗?
他望着窗外的星子,突然想起今日审刘主考时,那人大哭着说:"就算没了誊录司,还有主考官、还有座师...你们能查得完吗?"
案头的朱笔突然泛起微光。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检测到科举改革相关案绩值+500。"
裴砚笑了。
他将《论语》小心包好,推开窗。
夜风卷着玉兰香涌进来,吹得案上的《科举改革草案》哗哗作响。
明日早朝,金殿的龙涎香里,该添些新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