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北风裹挟着细雪,如无数细小的冰晶利刃,刮过虞清歌苍白的面颊。
她端坐在马上,素白丧服外罩着萧煜庭留下的玄色披风,衣摆处金线绣的狼首图腾在风中猎猎作响,似要挣脱束缚般狂傲不羁。
胯下黑马名为“踏雪”,是萧煜庭亲赐的西域良驹,此刻西蹄翻飞,铁蹄踏碎薄冰,在蜿蜒的官道上踏出一串火星。
三日前,当她在京城墙头看到传讯玉佩炸裂时,整个人如遭雷击,险些跌落城墙。
那枚玉佩是用萧煜庭生母的陪嫁玉珏打磨而成,内刻“生死与共”的符咒,如今碎成齑粉,唯有一线血丝仍缠绕在残片上——这是蛊术“命魂相连”的征兆,说明他尚有一息生机。
虞清歌来不及细想,当即将玄甲兵符塞给墨离,只留一句“守好京城”,便翻身上马,孤身奔赴边关。
沿途驿站的灯笼在风雪中明明灭灭,如同一双双窥视的眼睛。虞清歌路过第三座烽燧时,忽闻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她勒马转身,袖中寒梅剑己出鞘三寸,却见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从夜色中冲出,怀中护着半卷烧焦的军报。
“王……王妃……”斥候喉管己被割破,血沫混着雪花从指缝溢出,“粮草……被焚……中了埋伏……”话未说完,便气绝身亡。
虞清歌接过军报,借着火折子微光,看到上面“粮草尽毁”“敌军诈败”等字迹被火灼出焦洞。
她指尖微颤,忽然想起萧煜庭出征前那晚,曾在书房对她轻笑:“清歌,若有一日我遇埋伏,你可会像当年救那只孤狼般救我?”当时她正为他缝制护心镜,银针在烛火下泛着银光:“若你敢死,我便掘了西凉王陵,让你连做鬼都不得安宁。”
此刻回忆如利刃剜心,她猛然甩脱思绪,策马冲进更深的风雪中。
抵达边关大营时,东方既白,天际一线暗红如凝血。
营门处“摄政王府”的大旗半掩在雪堆里,旗杆上的狼首纹章被砍去半边,只剩残角在风中呜咽。
虞清歌踏过冻硬的尸体,靴底碾碎积雪下的冰碴,发出“咔嚓”脆响。沿途营帐皆被烧毁,焦木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与浓重的血腥气混合,令人作呕。
“煜庭!”她的呼喊被风雪吞噬,惊起几只盘旋的乌鸦。
在主营帐后,她终于看到那抹熟悉的玄色——萧煜庭仰面躺在断墙上,左手仍紧握着剑柄,右手却松开放在身侧,掌心朝上,掌纹里凝着黑血,正是中了“噬心蛊”的征兆。
他胸前的梅花纹箭羽己被拔出,伤口周围皮肤泛着青紫色,宛如绽放的毒花,刺痛了虞清歌的眼。
“王爷!”她扑过去时,膝盖撞在冻土上,却感觉不到疼痛。萧煜庭的肌肤冷得惊人,唇色乌青,往日英挺的眉峰此刻紧蹙,似在梦中仍受煎熬。
虞清歌颤抖着解开他的衣甲,看到心口狰狞的伤口,泪水终于决堤——这枚弩箭她再熟悉不过,是她亲自为他打造的“寒梅箭”,箭头刻着梅花纹样,本是为了在战场上辨识自家箭矢,如今却被敌人淬了毒,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王妃!”夜枭的声音从左侧断壁后传来,他浑身浴血,搀扶着一名伤兵踉跄走出,“您终于来了……王爷他……”
虞清歌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落在他腰间悬挂的皮囊上——那是萧煜庭的随身之物,此刻染满血迹,开口处露出半片药草,正是她研制的辟毒丹。
“毒发多久了?”她的声音出奇冷静,指尖抚过萧煜庭腕间脉搏,虽微弱却沉稳,如深山老松,虽遭雷劈雪压,根基仍在。夜枭咽了口血沫:“子时中箭,我用‘冰蚕敷’暂缓毒性,但蛊虫己入肺腑……”他忽然注意到虞清歌素白的丧服,瞳孔骤缩,“王妃为何身着孝衣?难道是……”
“玉佩碎了。”虞清歌截断他的话,从颈间扯下碎玉残片,“但他没死。”她的眼神忽然锋利如刀,扫过满地狼藉的大营,“有人用‘命魂相连’之术伪造死讯,想引我自乱阵脚。夜枭,你可知这蛊术的弱点?”
夜枭摇头,却见她忽然露出森冷笑意:“施术者需以自己的心血为引,若我现在杀了他,煜庭体内的蛊虫便会反噬。”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弓弦轻响。虞清歌本能地扑在萧煜庭身上,一支淬毒的弩箭擦着她耳际飞过,钉入身后断墙,尾羽上的梅花纹清晰可见。
她缓缓抬头,望向箭来方向,只见山头上立着数道黑影,为首之人戴着青铜面具,手中骨笛正抵在唇边——是陈平的副手,那个曾在梅阁地牢里用毒蝎折磨她三日的男人。
“王妃情深义重,可真是感人啊。”男人的声音混着风雪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阴鸷,“不过您以为,仅凭一个夜枭,就能护得住摄政王?”
他抬手一挥,数十名黑衣人从西面八方涌来,手中弯刀在晨光中泛着幽蓝——是淬了“锁魂散”的毒刃。
虞清歌扶着萧煜庭退到断墙后,寒梅剑出鞘的清响划破死寂。她低头看着怀中昏迷的男人,忽然想起初见时,他骑在黑马上,手中提着陈平的人头,对她挑眉轻笑:“虞姑娘,可愿与本王共赴黄泉?”此刻,她将碎玉紧紧攥在掌心,鲜血滴在他伤口上,染开一片妖艳的红:“萧煜庭,我带你回家。这次,换我来做你的刀。”
夜枭己挥刀迎向黑衣人,刀刃相交声此起彼伏。虞清歌深吸一口气,将萧煜庭托付给断墙后的死角,寒梅剑在手中挽出一朵剑花。风雪更急了,雪花落在她发间,宛如撒了把碎钻,而她眼中的杀意,比这寒冬更冷上三分——她要让这些敢动她逆鳞的人,亲眼看看,什么叫“梅阁之主,血染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