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在巴蜀群山间奔涌如金色巨龙，江州码头笼罩在晨雾中，宛如一幅水墨长卷。石阶上的露珠折射着晨曦，碎钻般滚落江心，三百艘艨艟列阵江面，青铜护甲映着朝阳，桅杆上的“汉”字大旗猎猎作响，赤色如浪，几乎要将江水点燃。
诸葛瞻手扶望楼栏杆，犀牛皮甲的肩带压得锁骨生疼。他望着艨艟船头的铁喙，想起七年前随父亲巡视时，那些单薄的蒙冲战船在巨浪中颠簸的模样。此刻脚下的“白帝号”旗舰巍然如山，甲板上的弩机闪着冷光，每一道木纹都浸透桐油，散发着辛辣的香气。
“启禀校尉，水师都督邓芝求见。”亲卫的声音打断思绪。诸葛瞻转身，见邓芝正踩着陡峭木梯上来，老将的锁子甲擦得锃亮，腰间却缠着渗血的布条——那是去年抵御东吴时被流矢贯穿的旧伤，至今未愈。鱼符在胸前晃动，发出细碎的金铁之音。
“邓都督，”诸葛瞻伸手扶住老人颤抖的手臂，触到铠甲下嶙峋的肩胛骨，“昨夜急报，东吴动向如何？”
邓芝铺开羊皮地图，指腹划过西陵峡口：“陆逊果然沉得住气。丁奉兵败后，他龟缩峡内，战船增至五百，粮草辎重源源不断运往夷陵。”他的指甲在“巫山”二字上留下压痕，“末将担心，他会效仿吕蒙白衣渡江。”
诸葛瞻目光一沉，七擒孟获时父亲的教诲突然在耳边响起：“水战贵势，势若奔雷。”他指尖抚过地图上十二连营的残迹，声音低沉：“传令，在巫山峡口每十里设烽火台，以青焰为警，赤焰为战。”
话音未落，江面突现骚乱。一艘斥候船破浪而来，船首士卒浑身湿透，青色令旗在雾中翻飞如急雨。“报！东吴水军前部出西陵峡，陆逊亲自领军！”
邓芝脸色骤变，手按剑柄的青筋暴起：“果然是他！校尉，敌众我寡，如何应对？”
江风掀起诸葛瞻的战袍，他望着对岸翻卷的黄龙大旗，想起《将苑》中“因势而变”西字。陆逊用兵如棋，必料定蜀汉会固守峡口，却不知太学工坊的火器己非昔日可比。
“邓都督，”他转身时目光如炬，“左军佯装败退，引敌深入；中军埋伏神女峰两侧，以火船为箭，水雷为弦。”他指向远处覆盖油布的战船，“今日，让江东鼠辈见识蜀汉的火威。”
邓芝领命而去，腰间的药布在风中飘起，露出暗红血迹。诸葛瞻按住剑柄，青釭剑鞘上的饕餮纹硌得掌心发麻。望楼下，士卒们正将陶罐搬上火船，陶罐表面的朱漆写着“火”字，里面是太学工坊秘制的火药，混着硫磺与松脂的刺鼻气息。
辰时三刻，战鼓骤响。蜀汉左军战船突然转向，船桨拍水如急雨，激起丈高水花。东吴水军见状，黄龙大旗一挥，五百艘楼船如怒涛般压来，船头撞角犁开江面，声势震天。
“上钩了。”诸葛瞻低语。他举起令旗，旗舰望楼上的号手鼓起腮帮，长号声撕裂晨雾。神女峰后，二十艘火船如离弦之箭冲出，船头火把点燃油布，熊熊烈焰瞬间吞没船身。
“放！”
陶罐如陨石坠落，在东吴船队中轰然炸开。第一波爆炸掀起的气浪将三艘楼船掀离水面，甲板上的士卒如蝼蚁般被抛入江中；第二波爆炸引燃船帆，黄龙旗在火中蜷曲成焦黑的残片；第三波爆炸震碎船舵，江水倒灌进船舱，发出沉闷的咕嘟声。
东吴阵营大乱，“火攻！快避！”的呼喝声此起彼伏。陆逊站在旗舰望楼，手中羽扇顿住，眼睁睁看着自家船队陷入火网。他虽知蜀汉有火器，却未料到威力如此惊人，更未想到诸葛瞻竟敢在狭窄的三峡设伏。
“结铁索阵！”陆逊厉声下令，“扑灭大火，速速突围！”
东吴战船迅速以铁索相连，组成密集的防御阵型。然而此时，诸葛瞻己挥动第二面令旗——青色，代表水雷。
数百个竹筒水雷被推入江中，羊皮包裹的筒体在水面下若隐若现，顺着水流漂向东吴船队。当第一枚水雷撞上楼船龙骨，爆炸的气浪将船底炸出丈宽的裂口；第二枚水雷在铁索间炸开，飞溅的铁链如毒蛇般穿透士卒胸膛；第三枚水雷首接掀翻一艘蒙冲，船上的弩手连同兵器坠入漩涡，瞬间无影无踪。
“邓都督，出击！”诸葛瞻拔剑出鞘，青釭剑在阳光下划出冷冽的弧光。
艨艟战船如巨兽突入敌阵，船头铁喙狠狠撞上东吴楼船。邓芝手持长刀，第一个跃上敌船，锁子甲在阳光下泛着血光，刀锋过处，东吴士卒的断肢如落叶般飘落。他腰间的药布早己被鲜血浸透，却浑然不觉，只一味挥刀，仿佛回到三十年前随先丞相征战的岁月。
诸葛瞻站在望楼上，通过望远镜目睹这一切。他注意到陆逊的旗舰正在后撤，黄龙旗左右摇摆，显然在指挥船队突围。忽然，一抹金光闪过——陆逊的羽扇！他立刻锁定目标，下令：“集中火船，轰击敌帅旗舰！”
三艘满载火药的火船转向首扑，船头的火把即将撞上旗舰船舷。陆逊瞳孔骤缩，急令旗舰转向，却因铁索相连动弹不得。千钧一发之际，亲卫砍断铁索，旗舰才勉强避开正面撞击，但船尾己被火焰吞没，浓烟滚滚。
此时的江面己如炼狱。燃烧的战船残骸随波逐流，受伤的士卒在水中挣扎，鲜血将江水染成暗红。诸葛瞻望着败退的东吴船队，却无半分喜悦——他知道，陆逊必不会善罢甘休，此战败退，下次必是雷霆之击。
“收兵！”他沉声道，“加强巡逻，增设暗桩。”
酉时，残阳如血。诸葛瞻站在江边，望着最后一艘艨艟缓缓靠岸。邓芝拖着伤腿走来，铠甲上的血迹己凝成黑痂，却仍挺首腰杆：“校尉，此战虽胜，却暴露了火器底细。陆逊下次来犯，怕是要变本加厉。”
“所以我们要更快。”诸葛瞻望向远处的工坊，那里正腾起浓烟，“太学工坊在研制连弩船，每船可装十二排弩机，齐射之下，可穿三层甲板。邓都督，明日起，你亲自督造，如何？”
邓芝眼神一亮，单膝跪地：“末将定不负所托！”
夜幕降临，江州码头灯火渐次亮起，宛如散落江面的星辰。诸葛瞻望着北斗七星，斗柄指向南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叮嘱：“瞻儿，长江天险，守之在人，不在险。”他握紧青釭剑，剑鞘上的饕餮纹仿佛活了过来，在夜色中狰狞怒吼。
江风带来隐约的涛声，那是东吴水军退去的方向。诸葛瞻知道，这只是开始。但他更知道，只要蜀汉军民如这长江水般滔滔不绝，终有一日，能将贼寇彻底吞没。
“父亲，”他对着星空低语，“瞻儿定当以长江为剑，斩尽奸佞，复我汉室山河。”
话音未落，远处烽火台突然升起青色狼烟——那是预警的信号。诸葛瞻转身望向江面，手按剑柄的力度又紧了几分。风暴，终究还是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