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过晌午,院门外就传来了张翠花那独有的大嗓门声音。
“李宝国!在家没有?死哪里去了!”
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张翠花那张布满褶子的脸就出现在了院门口。
她一眼就瞅见了院子里晾晒的那些草药和木耳,顿时眉毛倒竖,双手一拍。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那个扫把星在作妖!”
张翠花推开虚掩的院门,几步冲到屋檐下,指着屋里的李乐就开始骂:
“不让男人去好好种地,撺掇他上山弄这些不值钱的烂草根!”
“王秋香,你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想把我们老李家败光了才甘心!”
屋里,李乐正给孩子喂着稀粥。听见院子里婆婆的聒噪声,她放下碗,走了出来。
“娘,宝国是这个家的男人,他上山采点山货补贴家用,有错吗?”
李乐径首走过去翻动晾晒的草药,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找补家用,就这些玩意儿能换几个钱?”
张翠花冷笑一声,指着李乐教训道,
“我看你就是不想让宝国好过!让他去干这种没脸没皮的活计,村里人怎么看他?”
“脸皮能当饭吃?”李乐硬气怼道,“还是娘打算以后我们娘仨饿了,就去啃您的脸皮?”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邻居都忍不住窃笑起来。
张翠花被噎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抬手把装木耳簸箕甩翻在地。
“李宝国管不下你,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教训我?”李乐往前一步,身上透出来的狠劲让张翠花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们分家的时候,您老可是说得清清楚楚,我们这一房,是死是活都跟您没关系。”
“怎么,现在又想来插手我家的事了?”
李乐顿了顿,接着说道。
“再说,宝国上山,是想让孩子们能吃口饱饭,冬天能有件厚衣裳。这难道不是一个当爹的该做的?”
“反倒是你这个当妈的,自己儿子想上进,生怕儿子日子过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宝国不是您亲生的呢!”
“你胡说!真是反了天了。”
张翠花气急败坏,但李乐说的句句在理,无可辩驳。张翠花只能在一旁翻白眼。
“我是不是胡说,大家心里都有数。”李乐环视了一圈邻居,“我们家现在什么情况,大家也都瞧见了。”
“我不指望谁能拉拔一把,但我们自己想法子过日子,总没错吧?难不成,非得让我带着孩子去要饭,才合了某些人的心意?”
几个邻居闻言,纷纷点头。
“就是,老二家的说得在理。”
“宝国肯上进是好事,翠花嫂子你这是干啥呢?”
张翠花看着周围人都向着儿媳,知道今天讨不到好。她朝地上啐了一口,撂下一句。
“你们就作吧,有你们后悔的时候。”便灰溜溜地走了。
傍晚,李宝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
他肩上背着一个不大的背篓,里面装着小半篓柴胡,还有几朵蔫头耷脑的木耳。
“媳妇,我回来了。”李宝国把背篓放下,有些不敢看李乐。
今天的收获,比他想象中要少得多。
李乐走过去,翻检了一下背篓里的东西。柴胡还算新鲜,木耳挑的也还行,就是量太少了。
“还行。”李乐将东西倒出来,“第一次能采到这么多,算不错了。”
李宝国没想到会得到一句肯定,咧着嘴露出一个憨厚的微笑。
“把柴胡根上的泥土再清理干净些,木耳摊开晾着,别堆在一起。”
李乐开始指导他如何处理这些山货。
李宝国手忙脚乱地照做,心里却不像早上那么慌了。
“明天,你把这些东西拿到镇上去卖了。”李乐将晒好的柴胡捆扎成几小把。
“啊, 我去卖?”李宝国顿时紧张起来,手里的木耳都差点掉地上。
他长这么大,除了卖过几次余粮,还从没正经做过买卖。
“不然呢?”李乐瞥了他一眼。
“到了镇上,找药店收或者集市边上散卖都行。”李乐开始交代,“有人问,你就说这是刚从山上采下来的新鲜柴胡、木耳,别露怯。”
李乐思考了一下,继续说:“柴胡,人家问价,你就先开6毛钱一斤,咬死了不松口。要是人真想买,会跟你还价,你最多让到5毛,不能再低了。”
“木耳也是,开价5毛,底价4毛。”
李宝国听得有些懵,这些弯弯绕绕他哪里懂。
“要是他们嫌贵不买呢?”李宝国小声问。
“不买就换一家问,或者等着。记住,咱们的东西是好东西,不愁卖。别被人三言两语就唬住了,把价格压得太低。”李乐语气坚定地说道。
“还有一点,你要看人说话。要是对方态度和气,你也客气点。要是对方想占便宜,你也别太软和,该坚持的价钱一定得坚持住。”
李宝国听得脑袋都大了,心里也犯怵。这卖东西比上山采药难多了。
第二天一早,李宝国揣着忐忑,背着处理好的柴胡和木耳,磨磨蹭蹭地往镇上去了。
李宝国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把东西铺在地上,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吆喝。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穿着药店工装的人溜达到他跟前,随手拿起一小把柴胡看了看。
“这柴胡怎么卖啊?”那人随口问。
“6毛一斤。”李宝国想起李乐的交代,磕磕巴巴地报出价格。
那人轻笑一声,把柴胡扔回李宝国面前:“6毛?你怎么不去抢?这品相,顶多两毛!”
李宝国脸一下子涨红了,心里首打鼓。
两毛?那也太少了!
他想起媳妇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有她说的“底价5毛”。
“不能再少了,这是好柴胡。”李宝国鼓起勇气坚持道。
“3毛,不能再多了,爱卖不卖!”那人作势要走。
李宝国心里急得不行,眼看生意要黄。但他想起媳妇说的,不买就换一家。
于是,李宝国咬了咬牙,没有松口。
那伙计走了几步,见他没反应,又折返回来,磨蹭了半天,最终还是以5毛一斤的价格买走了李宝国所有的柴胡。
木耳也费了些周折,最后被一个过路的大婶以4毛5分一斤的价格买走了。
李宝国捏着手里那毛票和硬币,手心全是汗。
钱不多,但沉甸甸的。这是他第一次,靠着这种不务正业的法子,挣到了钱。
回到家,李宝国把用手帕仔细包好的票子和硬币递给李乐。
“媳妇,货都卖掉了。”李宝国的声音里带着兴奋和如释重负。
李乐接过钱数了数,一共4块八毛。
这些钱算是这个家一笔不小的进项。
李宝国紧张地看着媳妇,生怕她说卖得太便宜了。
李乐把钱收进一个破旧的布袋里。
“嗯。”李乐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李宝国心里那点小小的得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迅速瘪了下去。
但随即,他又觉得,媳妇这样才是对的。
要是换了以前的自己,肯定早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现在,他反而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这个家,好像真的有盼头了。
李乐看着布袋,心里却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用这4块八毛做什么?买几斤苞米磨成面,还是给被子加点棉絮,再买几只鸡鸭养起来?
杯水车薪。想要真正改变命运,光靠卖山货是不够的。
李乐把布袋收好,看向还有些局促的李宝国。
“明天你继续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