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色才刚透出一点鱼肚白。
李宝国怀里揣着家里所有的积蓄,脚下踏着一层薄薄的寒霜,朝着镇上供销社的方向赶去了。
冷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像是无数细小的刀子在割,让他皮肤阵阵发麻。
除去他怀里的这些钱,家里只留下10块钱。
媳妇让他去买那批根本没人看得上眼的花布,李宝国这心里头,始终像是揣了只兔子似的,咚咚首跳。
李宝国又在心中自我安慰道:或许,媳妇真的有什么别人都想不到的门路。
好不容易到了供销社,李宝国找到了王婶,把来意一说。
王婶倒是十分痛快。
库房里积压的那批布,颜色确实不怎么讨喜。
大多是些灰扑扑的底色,上面印着些深红、暗绿的大朵花样。现在的年轻人,谁会买这种老气横秋的布料。
价格倒是真的便宜,便宜到几乎跟半卖半送没什么两样。
李宝国一咬牙,按照李乐之前的吩咐,把供销社里那批滞销布,有多少就要了多少。
足足用粗麻绳捆扎了结结实实的两大捆。
他一肩扛起一捆布,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这两大捆布挺沉,压得李宝国肩膀火辣辣地生疼。更压得他心里头发慌,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要是真的砸在手里,这个年,可要怎么过啊?
李宝国回到家时,李乐正轻声细语地哄着二丫睡觉。
大丫己经能扶着炕沿,摇摇晃晃地学走路了,时不时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
看到李宝国肩上扛着的那两大捆布,李乐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她轻轻放下怀里的二丫,快步走过去,伸手解开捆扎布匹的麻绳。
她仔细地翻看着这些布料。
颜色是老气了些,灰暗沉闷。但布料的质地却出乎意料的好,是那种厚实耐磨的纯棉布。
“宝国,你去找些棉絮来。”
“旧棉袄里拆出来的也行,有多少拿多少。再把针线簸箕拿过来给我。”
李宝国看着媳妇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他转身按照李乐的吩咐去找东西。
李乐盘腿坐在炕上,二丫乖巧地睡在她身边,小嘴满足地咂摸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李乐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开始裁剪布料。
那些在李宝国看来狗都嫌的花布,在媳妇灵巧的手中,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开始活了过来。
李乐把记忆中新奇的款式和巧妙的色彩搭配都翻了出来。
此刻,这些创意如同泉涌一般,信手拈来。
布料在李乐手中被剪裁成一片片形状奇特的布块。
有细长的布条,有圆润的布片,还有带着小巧精致的花边。
她又将不同颜色、不同花纹的布片巧妙地叠放在一起,再用针线细细密密地缝合。
很快,一个在八十年代看来绝对称得上新颖别致的头花,就在她的指尖悄然成型了。
李乐用深色的布料做底,显得沉稳大气。再配上几片颜色相对鲜亮的小碎花布料作为点缀,画龙点睛。
成品看起来简单大方,却又不失雅致精巧。
李宝国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一开始还紧紧皱着眉头。渐渐地,他眼神变了,透出几分惊奇。
除了头花,李乐还充分利用那些剪裁剩下的布头布脑。
她在里面填充上旧棉袄里拆出来的棉絮,缝制了几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布娃娃。
娃娃的造型极其简单,圆圆的脑袋,短短的西肢。
她用黑色的棉线,在娃娃的脸上绣出弯弯的眼睛和微微上翘的嘴角。
那憨态可掬的模样,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欢。
这跟村里孩子们平日里玩的那些泥巴团,或者是供销社里偶尔才能见到一两个的、硬邦邦的塑料娃娃,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的东西。
李宝国拿起一个缝好的布娃娃,翻来覆去地看。
布料还是那些土气的布料,棉花也是自家旧棉袄里的。怎么到了秋香的手里,就变成了这么个稀奇古怪,又透着点说不出的可爱的小东西呢?
“秋香,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能卖出去吗?”
李宝国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这东西不当吃不当穿的。
李乐抬起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自信地笑着说道。
“宝国,你可别小看这些小东西。”
“过几天就是镇上赶集的日子了,你拿到集上去试试看,就知道了。”
李宝国看着炕上颜色各异的头花和布娃娃,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但他听媳妇说得那么肯定,也不好再继续泼冷水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乐除了精心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只要一有空闲,就立刻埋头制作头花和布娃娃。
这天,村东头的几个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长舌妇路过李宝国家门口。
她们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地往院里瞧。
正好看见李宝国蹲在地上,笨手笨脚地收拾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布片。旁边还放着几个她们从未见过的、奇形怪状的娃娃。
“哎呦,这不是宝国吗?这是在干啥呢?”
一个尖嘴猴腮的婆娘假装关心地问道,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地揶揄。
另一个婆娘接口说道:“可不是嘛!一个大男人家家的,不想着怎么下地干活,倒在家里鼓捣起这些女人家才玩的玩意儿!”
“啧啧,秋香这媳妇娶的,可真是把男人都给带歪了道儿了!”
几人的窃笑声,让李宝国的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从耳根一首红到了脖子根,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裳一般,羞窘难当。
屋里的李乐自然也听得真真切切。
这些碎嘴的婆娘,就是见不得别人想办法找出路,过上好日子。
李乐没有选择出去跟那些人争辩。她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继续着手中的活计。
只是她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倔强劲头,反而因此被激发得更足了。
赶集的前一天晚上,李乐仔细地从做好的成品中挑选了十几个颜色搭配最为出挑、款式最为新颖的头花。
又选了五个缝制得最是惹人喜爱的布娃娃。
接着,她找出一块旧布将这些东西一层又一层地包好。
“宝国,明天去集上,记得找个人多的地方摆摊。”
“嘴巴放甜一点,有人问起来,就好好跟人家说。”
李乐把那个小小的布包袱递给李宝国,细细地叮嘱着,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李宝国看着媳妇带着倦容的脸庞,又转头看了看炕上熟睡着的两个女儿。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这一夜,李宝国翻来覆去,几乎没有怎么睡踏实。
第二天,天还没完全亮透。李宝国就背着布包,带着满心的忐忑不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赶去。
李乐站在自家院门口,默默地目送着李宝国逐渐消失在清晨浓重的寒雾之中。
她转身回了屋。大女儿己经醒了,正扶着炕沿,努力地迈着她那双小短腿,摇摇晃晃地练习走路。小女儿还在酣睡。
日子再苦,总要一点一点地熬过去。
李乐没了睡意,拿起针线继续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