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鸡鸣声还带着几分慵懒。
李乐扶着腰,在李宝国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爬上了牛车。
两人打算去镇上卖完剩下的卤蛋,添置一些家用的东西。然后,李乐就安心在家待产,等翻过年后,再继续卤蛋生意。
车轱辘压过坑洼的土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颠簸得厉害。
李宝国特意多垫了几层厚实的稻草,又把自己身上的旧棉袄脱下来,铺在李乐身下。
李乐靠着李宝国,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心里稍安。
这几天胎动越发频繁,小家伙在肚子里拳打脚踢,像是在急着出来。
“等到了镇上,买完东西你就先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摆摊就行。”
李宝国絮絮叨叨地说着,字字句句透着关心。
李乐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清晨的宁静,闻着空气里弥漫的泥土芬芳。
就在这时,路边半人高的草丛里,突然窜出一道火光。
紧接着,“噼啪”一声炸响。
一个炮仗,不偏不倚地在牛屁股后面炸开了。
“哞——!”
老黄牛吃痛,惊叫一声,猛地扬起前蹄,疯了似的往前冲去。
车身剧烈地晃动,赶车的王老伯跌下牛车。
“小心!”
李宝国惊呼,下意识地想去拉缰绳,却己然来不及。
李乐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惯性袭来,身子不受控制地往车外甩去。
“哎呀!”
李乐重重摔在坚硬的土路上,落地时,她下意识用手撑了一下,整个人侧躺在地。
瞬间,剧痛席卷了李乐全身。
李宝国吓得魂飞魄散,从失控的牛车上跳了下来,连滚带爬地扑到李乐身边。
“秋香!秋香!你怎么样?”
李宝国的声音都在发抖,神情紧张。
李乐疼得说不出话,额头上冷汗涔涔。她感觉一股热流从身下涌出。
完了。她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腿间。
李宝国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鲜红的血浸湿了灰布裤子。
“见红了!”
李宝国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草丛里,一个瘦小的身影一闪而过,是李虎那张带着得意坏笑的脸。
但李宝国此刻根本无暇顾及去教训自己那个混账侄子。
“秋香,你撑住!我带你去镇上卫生所!马上去!”
李宝国抱起李乐,手臂传来一阵温湿的触感,烫得他心惊肉跳。
李宝国疯了一样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啊!帮帮忙!”
张翠花闻声从屋里出来,看到这阵仗,先是一愣,随即拉下了脸。
“大清早的嚎丧呢!”
“娘!秋香摔了!见红了!给我找辆板车,我送秋香去卫生所!”
李宝国眼睛通红,声音嘶哑。
“去什么卫生所?钱多烧的慌!”
“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鬼门关走一遭?在家让产婆接生就行了!”
张翠花不以为然,还嫌恶地看了看李乐身下的血迹。
李乐疼得意识都有些模糊,但她死死抓着李宝国的胳膊。
“宝国,去……卫生所……”
她不能拿母亲的身体和未来自己的命冒险。
这个年代,家里生产的风险太大了。
“不行,今天我就是要送秋香去卫生所!”
李宝国第一次如此强硬地顶撞自己的母亲。
他把李乐小心地放在自家炕上,转身就往外跑。
“我去借板车!”
张翠花气得首跺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败家货。”
李宝国不管不顾,挨家挨户地敲门,终于从邻居家借来了一辆破旧的板车。
他把家里所有的棉被都铺在板车上,小心翼翼地将李乐抱上去。
“秋香,忍着点,我们马上就到镇上了。”
李宝国推起板车,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镇卫生所的方向狂奔。
跑了一段路,汗水湿透了李宝国的秋衣。他嫌身上衣服太厚碍事,随性停下车,把上衣全脱了,光着膀子继续推着车狂奔。
板车颠簸,每一次震动都让李乐痛得叫出声。
她的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豆大的汗珠混着泪水滚滚而下。
李宝国的心也跟着揪紧,他只能一遍遍地重复:“快了,就快到了。”
终于,镇卫生所那栋低矮的白房子出现在眼前。
医生检查过后,表情凝重。
“胎位不正,是臀位,很危险!”
“必须马上手术,不然大人孩子都有危险!”
李宝国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媳妇!花多少钱都行!”
他从怀里掏出一堆皱巴巴的票子,那是他们所有的积蓄。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
李宝国像一尊雕塑般守在门外,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
一个护士抱着一个襁褓出来,脸上带着笑意。
“王秋香家属,母女平安!是个闺女,哭声可响亮了!”
李宝国猛地站起来,踉跄着扑过去,看着襁褓里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眼泪瞬间决堤。
“闺女好,闺女好……”
李宝国喃喃低语道,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女儿柔软的脸颊,傻笑起来。
李乐被推了出来,脸色苍白如纸,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微笑。
“宝国……”
“秋香,你受苦了。”李宝国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
消息很快传回了村里。
刘桂芬第一个跳了出来说一些阴阳话。
“哟,花那么多钱去镇上生孩子,还不是生了个赔钱货!”
“真是打肿脸充胖子,有那钱还不如给我家宝民买几斤肉呢!”
张翠花也是一脸不快,嘀咕着:“女娃子有什么用,还不是替婆家养的。”
李梅也跟着阴阳怪气道:“二嫂可真金贵,生个孩子还要去医院,不像我们庄稼人皮实。”
没过两天,刘桂芬领着张翠花和李梅,又浩浩荡荡地杀到了李宝国家。
这时,李乐刚吃完糖水鸡蛋,靠在炕上,怀里抱着孩子在哄。
“哟,秋香啊,身子好些了没?”
刘桂芬皮笑肉不笑地开口,眼睛却首勾勾地盯着李乐怀里的孩子。
“听说是个丫头片子啊?这可不行,宝国这一脉可不能断了香火。”
张翠花也帮腔:“就是,丫头片子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人。”
“二嫂,我看你们也别费劲了,”
李梅朝刘桂芬挤了挤眼睛,“不如把这丫头送人,我们再帮你们物色个小子过继过来,也好让二哥以后有个顶门立户的。”
这话一出,李乐还没开口,李宝国先炸了。
他猛地站起身,一拍桌子,挡在李乐和孩子面前。
“小梅,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这是我的女儿!是我李宝国的亲骨肉!”
“什么赔钱货!我李宝国就稀罕这个女儿!”
“你们谁也别想打我女儿的主意!我的孩子,我自己养!用不着你们指手画脚!”
李宝国一番话掷地有声。
李宝国这是要造反了?一时间震得刘桂芬三人都愣住了。
李乐看着丈夫挺首的腰杆,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她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孩子,不急不缓地说道。
“我王秋香的女儿,金贵着呢。谁要是敢再说三道西,别怪我不客气。”
她的眼神冷冷扫过刘桂芬三人的脸。
那股子在镇上骂街的泼妇气势又回来了,即便她现在身体发虚。
三人没有想到夫妻两人不仅同心,还变得不好惹了。
李梅翻了个白眼,闭上了嘴。
“你们走吧,秋香还要休息。”
李宝国没有迟疑,干脆地下了逐客令。
“哼,李宝国你这个白眼狼!我白养你了。”
张翠花边骂边带着李梅和刘桂芬走了。
李乐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女儿,小小的脸蛋可爱。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如潮水般涌上她心头。
李乐在心里暗暗发誓,要给这两个孩子最好的生活,要让她们无忧无虑地长大。
她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眼神愈发坚定。
这担子,再重,她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