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过写字楼前巨大的雕像和喷泉,吹得祁雪额前几缕碎发不安分地晃动。
她紧紧攥着手中那个裹了好几层保鲜膜的塑料饭盒,指尖能清晰感受到里面糖醋排骨温热的余温,透过薄薄的塑料,熨贴着她微微汗湿的掌心。
原珷说晚上可能要晚点回家,想吃糖醋排骨,让祁雪给他做。于是她花一个小时,中午之前就给他炖了送过来,想着给他一个惊喜。她拿着亲属卡刷了门禁,和门口的保安打了个招呼,走过摆着无数绿植的宽阔前台,走进电梯。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似乎都提前弥漫开了那酸甜酱汁的味道。
他应该会喜欢吧?祁雪想着,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狭窄的缝隙。祁雪放轻了脚步,几乎是屏着呼吸靠近,想悄悄推开门,给他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指腹刚刚触碰到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的铁门边缘,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笑声却像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她的耳膜。
是张茵的声音。
祁雪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攥着饭盒的手指无意识地收得更紧。
透过那道狭窄的缝隙,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门内的场景照得清晰无比,也晃得祁雪眼睛有些刺痛。
张茵背对着门的方向站着,穿着祁雪从未见她穿过的崭新连衣裙,裙角在风里小幅度地摆动,像某种无声的炫耀,她随意地靠在原珷的办公桌上,而原珷坐在她旁边正津津有味吃着糖醋排骨。
张茵踮着脚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原珷吃饭。
一只白皙的手抬着,指尖捏着一方素色、边缘却绣着精致暗纹的手帕,正极其自然、轻柔地擦拭着原珷的嘴角。
“看你,吃得嘴角都是酱汁。”
张茵的声音带着一种祁雪从未听过的、近乎撒娇的亲昵甜腻,尾音微微上扬,像裹了蜜糖的钩子。
原珷坐在她面前,微微低着头,逆着光,祁雪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线条利落的下颌轮廓。
他没有像往常避开其他女生那样立刻后退,身体甚至没有一丝抗拒的僵硬,他就那样站着,任由张茵的手帕在他唇边停留,任由那过分亲昵的距离存在。
阳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流淌,空气仿佛凝滞了,带着一种祁雪无法介入的黏稠感。
“喏。”
张茵放下手,从旁边拿起一个印着淡雅樱花图案的精致漆器便当盒,盒盖微微掀开一角,露出里面摆放得如同艺术品般的日式料理,色彩搭配和谐,点缀着翠绿的芥末酱和几颗的鱼子酱。
“尝尝我新学的料理嘛。”
张茵的声音更软了,带着点邀功的意味,眼睛亮晶晶地仰望着原珷。
“可是特意为你学的。”
祁雪的视线像是被磁石吸住,她站在门口,本该冲进去质问原珷,但是她却默默地接受了这种伤害,心里只有失比拥有更踏实的释然。
所有的声音——不远处办公区的喧哗、女孩们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还有保洁阿姨推车的车轮轱辘声——都像潮水般急速退去,整个世界被抽成了真空。
只有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擂动,一下,又一下,沉重得让她几乎站不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腔深处传来沉闷的钝痛。
那曾让她满怀温柔的人,此刻却如同一把火,灼烧着她的双眼,一路烧到心里。
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怎么松开手
“哐——当——”
塑料饭盒的盖子被摔得弹开,里面裹着浓稠酱汁的糖醋排骨瞬间滚落出来,狼狈地散了一地。
深褐色的酱汁溅开,有几滴甚至飞溅到了自己白色球鞋洁净的鞋面上。
时间仿佛被这巨响按下了暂停键。
保洁阿姨一边抱怨一边走过来收拾。而办公室里的两人还浑然不觉。
祁雪就在门缝里,对上了那道视线。
阳光太烈,她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是惊讶?慌乱?还是……别的什么?但那目光像实质的针,刺得她眼眶生疼。
她甚至没有看清原珷脸上瞬间掠过的表情,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退去,手脚一片冰凉。
她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向楼梯间。
“祁雪!”
身后传来原珷急促的喊声,带着明显的慌张,还有紧随其后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那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她的背上,让她跑得更快。
她摁住电梯,电梯迟迟不来,原珷走到她面前,让他听解释,祁雪只是一个劲按着电梯。
肺叶像被粗糙的砂纸摩擦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气。
她打算首接走进楼梯间,打算从二十多楼走下去。
“祁雪!你听我说!”
原珷的声音带着喘息,还有一丝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恳切的慌乱。他抓住祁雪的手,脑海里闪过无数话语。
“放手!”
祁雪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她眼眶微红,脸上却没有太大的表情。
似乎在时间长河里受过太多伤害,早己免疫来自原珷的这次伤害。
“好,你解释一下吧。”
祁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她没有挣脱被他抓住的手腕,目光只是垂落在那只被他紧握的手上,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东西。
原珷被她这异常的平静噎住了。他预想过她的愤怒、她的质问、她的眼泪,甚至她的转身就跑,却唯独没料到是这样一种近乎审判官般的冰冷审视。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他心慌意乱。
“我下意识己经把她当朋友了,只是朋友而己,我回去就和她说,不准再这样了,好不好?”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气息因为刚才的追赶而急促,脑子一片混乱。
“所以你早上说想吃糖醋排骨,也同时和张茵分享了?”
“我就随口一说,想吃什么食物,这个都不算分享吧?”
他急切地强调着,目光紧紧锁在祁雪脸上,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表情里找出一丝松动。
“然后呢?你也没拒绝她坐在你桌子上,你也没拒绝漂亮姐姐亲自给你擦嘴?”
祁雪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像在问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她为什么给你擦嘴?”
“那我把她辞退?以后不相往来,可以吗?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原珷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窘迫,似乎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可张茵对他来说真的只是一个好朋友。
他试图描述那只是一个极其短暂、极其自然的动作,一个“正好看到”的巧合。
“哦。”
祁雪轻轻应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带着一种了然的、近乎讽刺的意味。她的目光终于抬了起来,落在他脸上,那双眼睛像蒙着冬日清晨的寒雾,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慌乱,却没有一丝温度。
“正好拿出了手帕,顺其自然地帮你擦了?她甚至没有用桌子上的卫生纸。连你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要躲开?”
原珷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为什么没躲开?当时那短暂的瞬间,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是被张茵突然的靠近分了神?还是觉得在办公室这种场合,一个擦嘴的动作不至于代表什么?亦或是……潜意识里,对这种被照顾的感觉,有过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受用?
这迟来的自我审视像一盆冰水,浇得他浑身发冷。
“祁雪,我……”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发誓,想说“我心里只有你”,可所有的话在对上她那双荒芜的眼睛时,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的眼神告诉他,她不需要誓言,她甚至不需要解释。她只是……在确认一个她早己预料、甚至早己接受的事实。
“可以啊,把她辞退吧,履历上就写和上司发生不正当行为。”
祁雪不是大方的人,也不是什么圣母。
“我不可能辞退她的,在这个公司,她的作用甚至比我大。”
“那就不辞退咯,祝你们渣男配仙女天长地久,给你两天时间……给我两天时间,我从你家搬出去,在此期间你最好不要回来,谢谢。”
祁雪的目光越过他,投向楼梯拐角处保洁阿姨的身影。阿姨正蹲在地上,清理那半凝固的深褐色酱汁和那块滚得最远的排骨,嘴里小声嘟囔着抱怨。
那曾经承载着她所有温热期待和笨拙心意的食物,此刻正狼狈地躺在肮脏的地砖上,被当作碍眼的垃圾清理。
她看着,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仿佛那被清理掉的,不过是她早己决定丢弃的、微不足道的执念。
手腕上的力道,不知何时松开了。原珷的手颓然地垂落下去,指尖还残留着她肌肤冰冷的触感。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说话?”
“解释完了?我怎么了?接受不了我说真话?”
祁雪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原珷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一点点收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平静,她的麻木,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控诉都更让他绝望。这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底的心死。
或许在此前的生活细节里,也有她冷漠的蛛丝马迹……只是不至于破裂。
这种意外来得如此毫无预兆且迅猛,让他无力招架。
原珷的精神有点崩溃,一种在漫长的时间里,被一次次失望和伤害磨砺出的、坚硬的保护壳,让她把他隔绝在外。
他终于明白,这一次,他触碰到的不是她的情绪,而是她早己筑好的、用来隔绝他的壁垒。
“祁雪……”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哀恳,却连他自己都觉得空洞。
这时躲在暗处的张茵走了过来。
“祁小姐好大的口气啊,朋友之间日常的互动居然要被你扣上和上司有染的罪名。还真是心肠歹毒啊——你三十多年的岁月只是把自己的皮磨砺成了一层外壳,而不是把自己的灵魂磨砺成一种坦然的包容万物的性格,真是替你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