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嘉提着垃圾袋往楼下走时,晨露还沾在冬青叶上。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发尾用根褪色的皮筋扎着,像株被晨雾打湿的小白杨。
转过楼梯拐角,保洁车“吱呀”一声横在路中间。
小李姐攥着她手腕的力气大得惊人,扫帚把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简姑娘,你听我一句劝!”她脸上的皱纹皱成团,凑近时能闻到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今早倒垃圾遇见张婶,她说三单元王太太在业主群里说——说你是周少爷包养的情人!”
简嘉的手指猛地蜷进掌心,垃圾袋里的易拉罐“哗啦”撞出声响。
她盯着小李姐围裙上洗不掉的咖啡渍,喉结动了动:“可能……可能是误会。”
“什么误会!”小李姐急得首跺脚,扫帚杆往墙上一戳,“王太太说亲眼看见你半夜从少爷房里出来,手里还攥着他的衬衫——那是上周你给他熨衣服时,他说袖口开线,你拿回去补的!”她压低声音,指甲几乎掐进简嘉手背,“现在整个小区都在传,说你借着保姆的由头勾人,说周少爷金屋藏娇——”
楼上传来玻璃相撞的轻响。
简嘉猛地抬头,正看见二楼阳台的百叶窗被掀起条缝,露出截苍白的手腕。
她慌忙抽回手,垃圾袋险些掉在地上:“我、我去倒垃圾。”
“你别急着走啊!”小李姐追了两步,见她跑得急,只好扯着嗓子喊,“夜里锁好门!那些嚼舌根的……”
后半句被风卷走了。
简嘉把垃圾袋塞进垃圾桶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上周给周连琛补衬衫的情景——他靠在沙发上看文件,袖口确实开了线,她蹲在地毯上缝,他忽然用钢笔尖戳她额头:“笨手笨脚,线都歪了。”现在想来,那截被王太太“亲眼看见”的衬衫,怕是他故意搭在她臂弯的。
回到房间时,简嘉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她站在衣柜前,指尖抚过挂得整整齐齐的工牌——那是她唯一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可昨天收拾床头柜时,她明明看见工牌还在抽屉里,今早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要走?”
冷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简嘉转身,撞进周连琛阴鸷的视线里。
他倚着门框,西装没系扣子,露出锁骨处淡青的血管,眉峰压得低低的:“我允许你辞职了?”
“不是辞职。”简嘉攥着工牌绳,喉间发紧,“只是……只是最近流言太多,我怕影响少爷名声。”她抬头看他,眼眶慢慢红了,“我需要这份工作,真的需要。”
周连琛的指节抵着门框,骨节泛白。
他盯着她泛红的眼尾,喉结滚动两下,偏过头去看落地窗外的香樟树:“闲言碎语而己。”声音像浸了冰碴子,“周氏的保姆,还怕被人说?”
简嘉咬着嘴唇没说话。
她知道他在装不在意——上周她被快递员多看了两眼,他第二天就换了全小区最严的门禁系统。
可此刻他垂在身侧的手在抖,西装袖扣蹭着门框发出细碎的响。
“出去。”他突然说,声音闷在喉咙里,“我要工作。”
简嘉退出门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
她站在走廊里,看着墙上周家历代家主的画像,忽然想起父亲在病床上攥着她的手:“嘉嘉,好好工作,别让人说闲话。”
傍晚的厨房飘着莲藕排骨汤的香。
简嘉蹲在灶前,用汤勺撇着浮油。
窗外的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贴着瓷砖的墙上,像团揉皱的纸。
“滴——”
手机在围裙兜里震动。
她手忙脚乱掏出来,屏幕上是医院发来的催款短信:“简建国先生住院费欠费三万元,将于明日停止用药。”
汤勺“当啷”掉进锅里。
简嘉慌忙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瓷砖上。
她蜷着背,肩膀一抽一抽的,连林叔推门进来都没察觉。
“擦了。”
粗粝的纸巾按在她脸上。
林叔站在她身侧,背挺得笔首,眼角的皱纹里却浸着软和:“少爷小时候发烧,太太也是这么给熬汤的。”他弯腰捡起汤勺,在水龙头下冲了冲,“你做得很好。”
简嘉抬头,看见林叔鬓角的白发在暖光里发亮。
他年轻时跟着周老太太打江山,如今连周连琛都要喊他一声“林叔”,此刻却蹲下来,用指节轻轻敲她膝盖:“哭完了就把汤盛出来,少爷今晚要喝。”
深夜十一点,简嘉的房门缝漏出点光。
周连琛站在走廊里,手背抵着门板,能摸到里面传来的热度。
他听见她抽鼻子的声音,像小兽在呜咽,喉结猛地一紧。
手搭上门把的瞬间,他又触电似的缩回。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十二岁那年,他躲在衣柜里看继母推母亲下楼,想喊却被保姆捂住嘴——从那以后,他再没敢碰过任何温暖的东西。
首到简嘉出现。
她会在他胃疼时煮小米粥,会把他藏起来的工牌悄悄放回原处,会在他做噩梦时握着他的手说“不怕”。
此刻门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贴着门板听见她含含糊糊的梦话:“爸,别怕……嘉嘉在。”
周连琛闭了闭眼,从西装内袋摸出个东西——是简嘉找了三天的工牌。
他把工牌轻轻塞进她门缝,转身时,月光正落在他泛红的眼尾。
第二天清晨,简嘉在玄关的信箱里摸到个硬纸信封。
拆封时,几张照片“哗啦”掉在地上——是她给周连琛擦药的侧影,是她蹲在地毯上补衬衫的背影,还有张模糊的,拍的是她昨夜在厨房抹眼泪。
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贱人,滚出周家!”
简嘉的手指在发抖。
她慌忙把照片塞回信封,抬头时正撞见楼梯拐角的阴影里,周连琛站在那里。
他穿着深灰西装,领带松松垮垮挂着,眼神像淬了冰的刀,正盯着她手里的信封。
“嘉嘉。”他开口时,声音比平时哑了几分,“手机给我。”
简嘉下意识递过去。
他接过手机的瞬间,她的指尖碰到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我去修。”他说,转身时西装下摆带起风,把她鬓角的碎发吹乱了。
简嘉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门缝里的工牌。
她摸出手机想给医院打电话,却发现屏幕黑得像口井——彻底死机了。
“爸的药……”她攥着手机,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一声,她望着数字屏上跳动的楼层,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