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闹钟还没响,简嘉的手机先炸了。
她迷迷糊糊摸过手机,屏幕蓝光刺得眼睛生疼。
林叔的声音从听筒里挤出来,压得像被人攥住了喉咙:“简姑娘,您快过来看看少爷——他昨晚淋了雨,现在烧到39度,怎么都不肯吃药。”
简嘉的瞌睡虫“轰”地散了。
她掀开被子时撞翻了床头柜上的保温杯,温水泼湿了拖鞋,却像完全没知觉似的,套上外套时把袖子整个翻了过来,系到第二颗纽扣才发现搞错了方向。
“咔嗒”一声,她撞开周宅侧门时,晨雾还裹着门廊的琉璃灯。
佣人们都候在楼梯口,林叔搓着发红的手迎上来:“少爷在顶楼卧室,张医生还没到——”
话没说完,简嘉己经提着医药箱冲上楼梯。
顶楼卧室的门虚掩着。
她推开门,霉味混着退烧药的苦气扑面而来。
周连琛裹在墨绿丝绒被里,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简嘉走近两步,看见他额角的碎发全被冷汗浸透,像团湿糟糟的海藻黏在皮肤上。
“少爷?”她放轻声音,指尖刚要碰他发烫的额头,忽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手腕。
周连琛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瞳孔因为高热而散着虚焦的光:“谁准你进来的?”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玻璃,却还是咬着牙把每个字碾得锋利,“出去。”
简嘉被他攥得手腕生疼,却反而蹲下来与他平视。
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她却注意到他后颈的睡衣领都被汗浸透了,在床单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我给您擦擦额头好不好?张医生马上就到——”
“不用。”他别过脸去,喉结因为吞咽而滚动,“我没病。”
简嘉突然想起昨晚他站在月光里,攥着工牌时发颤的指节。
那时他像只受伤的小兽,现在却竖起浑身的刺。
她轻轻抽回手,转身去拧热毛巾,背对着他时,听见他低低的咳嗽声,一下接一下,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张医生到的时候,周连琛己经烧得说胡话了。
他蜷在被子里反复呢喃“妈妈别走”,额头烫得能煎鸡蛋。
简嘉扶着他坐起来,他却像被火烫到似的挣扎,把体温计摔在地上,玻璃碴子溅到简嘉脚边。
张医生戴着金丝眼镜,动作却比护士还利索。
他按住周连琛的手腕测脉搏,又用压舌板查看咽喉,末了扯下听诊器,对简嘉招招手。
两人退到走廊时,他推了推眼镜:“烧是淋雨后的风寒,但心理压力太大。”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扎进简嘉心里,“您注意到没?他抗拒被照顾——这种排斥不是身体的,是害怕。怕习惯了温暖,就又要失去。”
简嘉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围裙带子。
她想起昨晚周连琛塞进她口袋的糖纸,想起他刻在工牌上歪扭的名字,喉咙突然发紧:“他小时候……”
“十二岁目睹母亲出事,对亲密关系有应激性抗拒。”张医生摘下手套放进医疗箱,“身体会自己退烧,但心结得靠人慢慢焐。”他拎起箱子要走,又回头看了眼虚掩的房门,“您对他越好,他越慌——可您要是停了,他会更慌。”
深夜十一点,周连琛的体温终于降到38度。
简嘉坐在床边,用冰毛巾给他擦手心。
他的手大得能包住她整只手,此刻却软得像团面团,指尖还在无意识地蜷缩,像要抓住什么。
“妈妈买糖去了……”他又说胡话,睫毛上挂着汗珠,“很快就回来……”
简嘉的鼻子发酸。
她把冰毛巾换成温的,轻轻给他擦脸:“我也买糖去了,马上就回来。”她凑在他耳边轻声说,“等我回来,给你烤曲奇,加双倍巧克力。”
周连琛的眉头慢慢松开了。
凌晨三点,简嘉的眼皮开始打架。
她趴在床沿,手还搭在周连琛手背上。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他翻身的动静,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盖在她肩上——是条织着歪扭花纹的毯子,她去年冬天给周连琛织的,他嫌丑,说要拿去擦皮鞋。
“笨蛋。”头顶传来哑哑的、带着鼻音的骂声,却轻得像片羽毛,“谁让你睡这儿……”
简嘉装睡,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发顶,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毯子被往下拉了拉,盖住她露在外面的脚踝。
“明天……”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给你煮小米粥。”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时,简嘉是被粥香熏醒的。
她坐首身子,肩上的毯子滑落在地,床头小几上摆着个蓝边瓷碗,白蒙蒙的热气里浮着几点金黄的桂花。
碗下压着张便签,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你不该对我这么好。”
她舀起一勺粥,甜香混着小米的糯软在舌尖化开。
窗外的麻雀扑棱着飞过,她望着床上己经退烧、正闭着眼假寐的周连琛,忽然笑出了声。
“少爷。”她端着空碗走过去,故意把碗底敲得叮当响,“粥很好喝,下次能加两颗枣吗?”
周连琛的睫毛颤了颤,耳尖慢慢红到脖子根。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声音还带着刚醒的哑:“谁、谁下次还给你煮……”
简嘉没接话,转身去收拾床头柜上的药盒。
余光里,周连琛正偷偷把她落在床头的工牌塞进西装内袋,动作像做贼似的。
“我去倒垃圾。”她憋着笑往外走,经过楼梯口时,被提着扫帚的小李姐一把拽住胳膊。
“简姑娘,你最近夜里别单独出门。”小李姐压低声音,扫帚把抵着她后腰,“我今早倒垃圾时,看见有个穿黑风衣的男人在围墙外转悠,手里还拿着相机——”
话音未落,楼上传来周连琛喊“简嘉”的声音。
简嘉回头应了一声,再转过来时,小李姐己经推着保洁车走远了,只留那句没说完的话悬在风里:“看着不像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