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在祠堂门槛上蹭掉皮鞋底的血泥时，暴雨正冲刷着藏书楼檐角的风铃。那些被铁锈侵蚀的铜片在狂风里发出垂死哀鸣，五十米外的谈判桌上摆着三份拆迁协议，纸页边角染着昨夜械斗留下的鸭血。
"林总，这是最后三户。"陈昊的秘书用镊子夹起茶饼，紫陶壶嘴喷出的水雾在空中画了个美元符号，"王老师家的藏书楼，叶警官护着的那座关帝庙，还有..."
屋檐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林深抬头看见白发苍苍的王砚秋正趴在屋脊补漏，老人驼背的弧度像极了藏书楼里那套《西库全书》的楠木函套。陈昊的狼牙项链闪过冷光："王老说藏书楼是他祖父用三百担桐油换的，我看三百斤冥币还差不多。"
暴雨中响起骨骼碎裂的脆响。林深转身时，七个戴安全帽的壮汉正把叶青梧的辅警摁在青石板上，警徽在泥水里滚出三米远。他摸向腰间的瑞士军刀，却触到王砚秋今早塞给他的《永乐大典》残页——泛黄的宣纸上留着老人手书："宁为玉碎，勿作瓦全。"
"且慢！"王砚秋的布鞋底在积水中拖出长长的血痕。老人扑通跪在推土机履带前，举起那方"文渊阁敕造"的玉印："藏书楼的地基埋着万历年的奠基石，你们拆得起楼，拆不动五百年文脉！"
陈昊的笑声像砂纸打磨生铁。当钻头刺入藏书楼梁柱的瞬间，林深听见某种类似古籍虫蛀的窸窣声——那是藏在斗拱里的白蚁群正在疯狂逃窜。叶青梧的甩棍突然横在他颈前："你敢签字，我就用拆迁款给你买棺材。"
子夜时分，林深在祠堂闻到焦糊味。他踹开西厢房的门，看见王砚秋正将《楚辞集注》一页页喂进炭盆，火光在老人瞳孔里烧出两个窟窿。"王老这是？"他抬脚碾灭飘落的纸灰，却发现每页空白处都记着借阅名单——王德发1978年借过《盐铁论》，陈昊父亲1983年借过《商君书》。
"林先生可知何为歃血为盟？"老人突然用火钳拨开灰烬，露出半块带齿痕的青铜器残片，"当年陈家带土匪烧镇，我祖父就是用这物件从县长手里保下楼。"残片上的饕餮纹在火光中蠕动，竟与周玄策茶室里的香炉纹路别无二致。
林深在黎明前摸进藏书楼地窖。手电筒扫过积满蛛网的《云栖镇志》时，光束突然在某个名字上凝固——"周玄策，民国二十七年捐银八百两重修藏书楼"。他掀开腐朽的地板，五口贴着"昭和制铁所"封条的樟木箱里，装满带弹孔的青铜爵。
凄厉的哭嚎刺破晨雾。林深冲出门时，藏书楼的歇山顶正被火龙吞噬，王砚秋抱着烧焦的《船山遗书》跪在火场前，白发末梢结着琉璃状的黑痂。消防栓流出浑浊的泥浆，叶青梧的警服后背烙着鞋印形状的焦痕。
"这是昨夜巡逻记录！"方拓醉醺醺地摔来值班簿，满页"平安无事"的印章下藏着陈昊的私人火漆印。林深捏起一片未燃尽的纸灰，在阳光下辨出美联储的防伪水印——昨夜救火队用的灭火器，喷出的竟是美元灰烬。
王砚秋的葬礼在雨中进行。当镇长念到"秉节守义"时，棺材里突然传来指甲抓挠声。林深扑到棺椁前，看见老人紧攥的右手缝里露出半截金丝——正是他藏在《道德经》里的微型录音器。送葬队伍突然骚动，王德发带着拆迁队冲进灵堂，挖土机的铲斗上还粘着《论语》残页。
"且慢！"周玄策的油纸伞突然遮住遗像。男人用伞尖挑起棺中陪葬的青铜残片，饕餮纹路在雨中泛起血光："王老可知？当年日军用三车军火换这地窖里的箱子，您祖父宁肯烧楼也不交钥匙。"伞骨轻转，火光中竟浮现1937年的地契照片——签署人正是陈昊祖父与日本少佐。
林深在守灵夜潜入殡仪馆。当他用手术刀划开老人胃囊时，三枚带齿痕的狼牙滚落出来——与陈昊项链上的狼牙形成完美咬合。冷藏柜突然断电，黑暗中响起叶青梧的枪栓声："你就这么急着吃绝户？"
暴雨更急了些。林深站在焚化炉前，看着王砚秋的遗物在蓝色火焰中蜷曲成灰。一片未燃尽的《庄子》残页飘落手心，"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朱批正在渗出血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