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墨痕心计
暮春时节，细密的雨丝如同一张斜织的网，轻轻地飘落在窗棂上。柳明轩的书房里，宣德炉中飘出的龙涎香，袅袅娜娜地弥漫在空气中，然而，这股馥郁的香气却无法掩盖住新研墨锭所散发出的清苦味道。
就在这时，江若蘅手捧着一个精致的漆盒，缓缓地走进了书房。她的步伐轻盈，仿佛生怕打破了这一室的宁静。当她踏入书房的瞬间，目光恰好落在了表哥柳明轩的身上。
只见柳明轩正端坐在书桌前，将一块墨锭稳稳地按在砚台上。他的手腕灵活地起落，墨锭与砚台之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随着他的动作，墨汁在青花砚中逐渐晕开，形成了浓淡不均的水痕，宛如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表哥又在熬夜批公文？”她将桂花糕摆在案角，目光落在他指间的墨锭——圆柱形的墨体刻着“御墨”二字，正是柳氏前日赏的贡品。哑叔昨夜塞在她枕下的纸条在袖中发烫：柳氏暗账用特制矾水书写，需以含铁粉显影粉的墨锭破之。
柳明轩搁下墨锭，指腹蹭过砚边：“吏部新发来的考成法太繁琐。”他揉着眉心，没注意到江若蘅俯身取点心时，袖中滑出的墨锭与案头那枚形制无二，唯有底部“御墨”二字的勾笔多了道细如发丝的刻痕。
“我替表哥磨墨吧？”她拿起真墨锭，指尖却在接触砚台的瞬间，用指甲刮下少许墨渣，同时将假墨锭轻轻搁在砚边。哑叔说过，显影粉混在墨料中呈银灰色，遇矾水会在潮气中显出血色字迹。
墨锭在砚台里旋转的声响沙沙作响，江若蘅故意磨得飞快，溅起的墨星子落在柳明轩袖口。他低头擦拭时，她迅速将真墨锭塞进袖中，假墨锭己在砚里溶出半池浓墨，银灰色的粉末在墨汁里若隐若现。
“表妹手劲倒大。”柳明轩接过狼毫，蘸墨时瞥见砚台里的微光，“这墨……好像有金箔？”
“许是御墨的料子特别。”江若蘅递过镇纸，指尖擦过他握笔的手，“表哥快批公文吧，不然茶要凉了。”她退到窗边，看着雨丝打湿窗纱，心中默数时辰——哑叔说过，显影需三刻，潮气越大，字迹越清晰。
更漏敲过一刻，柳明轩批阅到第三份公文时，忽然皱眉。那是份江南织造的岁报，他用新磨的墨批下“查”字，墨痕在宣纸上晕开的瞬间，竟在字痕边缘渗出淡红色的细线，像血丝般蜿蜒成“柳氏钱庄”西字。
“这是……”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砚台里的墨汁。江若蘅适时地惊呼一声，撞翻了案头的茶盏，温水泼在公文上，显影的字迹瞬间变得清晰——那是柳氏用矾水写在公文背面的暗账，记录着五年前挪用赈灾款的数目。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她慌忙用帕子擦拭，指尖却在湿纸上抹过，将“柳氏钱庄”的笔画晕开，“表哥的公文……”
柳明轩盯着渐渐模糊的血字，又看看砚中银灰色的墨汁，忽然抓起墨锭细看。底部那道额外的刻痕在烛光下闪了闪，像道未愈合的伤口。他想起嫡姐临终前攥着的寒鸦草叶，叶脉间也有类似的银色粉末。
“这墨锭……”他声音发颤，喉结滚动着，“是你换的？”
江若蘅后退半步，撞到博古架上的青瓷瓶。哑叔教她的托词涌到嘴边，却在看见柳明轩眼中的痛楚时咽了回去。雨丝突然变大，敲得窗棂咚咚作响，砚台里的显影粉与雨水蒸汽反应，竟在砚壁上显出半朵寒鸦草的轮廓。
“表哥看错了，”她弯腰收拾碎片，发间玉簪的寒鸦草纹擦过湿纸，“许是墨锭受潮，显出了夹层的花纹。”她将湿透的公文叠好，暗账的字迹己淡成水痕，唯有柳明轩指尖残留的墨色，还带着银灰的微光。
柳明轩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砚台里的寒鸦草影。江若蘅捧着碎片退出书房时，听见身后传来墨锭落地的脆响。她在雨幕中攥紧袖里的真墨锭，上面还留着表哥握笔的温度，而砚台里那朵用墨痕显影的寒鸦草，像极了父亲刻在玉簪上的纹样，在潮湿的空气里，悄然绽放出复仇的形状。
这场以墨为计的心战，终究在雨夜里埋下了引线。当柳明轩明日在阳光下看见公文上残留的银灰痕迹时，是否会想起今夜砚台里那朵血色的寒鸦草？江若蘅站在廊下，任雨丝打湿鬓发，手中的真墨锭渐渐变得冰凉，而书房窗纸上的人影，正对着砚台里的墨痕，久久未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