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二十二年,正月初七。
暴风雪在燕山山口掀起白色狂潮,昭雪攥着沈砚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新结的冻疮。三日前他们在山民家中偷换的粗布衣裳早己被风雪浸透,远处追兵的马蹄声如闷雷,在空荡荡的山谷间来回震荡。
"是狼卫的马蹄铁声。" 沈砚驻足,铁剑在雪地上划出半弧冷光。他转身望向昭雪,霜花凝在她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却掩不住眼底的惊惶 —— 那是他十二年来见过最明亮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了雾霭。
昭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蜿蜒的山道上腾起雪雾,三十余骑黑衣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狂奔而来,领头者胸前的狼首刺青在风中猎猎作响。她下意识攥紧腰间的短剑,那是沈砚用叶府藏剑熔铸的,剑柄上还刻着她的名字。
"听我说。" 沈砚忽然扳过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前面有座断桥,你从那里下山,顺着溪流走就能到雁门关。"
昭雪猛地抬头,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你呢?"
"我引开他们。" 沈砚的指尖抚过她鬓间的金钗,那是他去年上元节送她的礼物,此刻钗头的红宝石碎了一角,像她眼底即将坠落的泪,"还记得三天前在山神庙里,我教你的迷踪步吗?顺着左侧山壁走,别回头。"
"不!" 昭雪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我不要分开,大不了一起死!" 她的声音被风雪扯碎,却在触及他左胸的旧疤时骤然哽咽 —— 那是为救她挡下的一刀,至今仍未痊愈。
沈砚闭了闭眼,喉结滚动着咽下腥甜。他想起昨夜在破窑里,昭雪用体温焐热他冻僵的手指,想起她熬药时被蒸汽熏红的眼角,想起她趴在他背上时,轻声说 "星沉,有你在,我就不怕"。这些片段如利刃,在他心脏上刻出密密麻麻的痕。
"昭雪," 他低头,鼻尖几乎碰到她的,"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她跪在雪地里,求叶承渊给我留全尸,却被一剑封喉。" 他的声音沙哑,"我不能让你重蹈覆辙,不能让王显忠的刀,再落在我爱的人身上。"
"爱" 这个字如惊雷,在风雪中炸开。昭雪抬头望他,看见他耳后新添的霜白,忽然想起荒野求生时,他为她摘野果摔断的袖口,想起他在山洞里为她哼的北境民谣。原来有些话,早己在朝夕相处中说尽,只是此刻才真正听见。
"我陪你引开追兵,然后一起走。" 她扯下金钗,将碎宝石塞进他掌心,"你保护我那么多次,这次换我护着你。"
沈砚望着掌心里的红宝石,想起十二年前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珏。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突然逆转,当年那个躲在枯井里的幼童,如今竟要让心爱的女子陪他赴死。他忽然轻笑,笑声里带着释然与悲凉,反手将她推向断桥方向:"走!"
昭雪踉跄着后退,看见他转身时斗篷扬起的弧度,像一只折断翅膀的孤狼。追兵的马蹄声己近在咫尺,她看见沈砚举起长剑,狼首刺青在风雪中若隐若现,那是他身为谢星沉的证明,也是他背负的血仇。
"昭雪!" 他的声音混着风雪传来,"去北境寒潭,找到兵符后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顿了顿,从颈间扯下玉珏,用力抛向她,"带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
玉珏划过半空,在雪光中划出一道银弧。昭雪伸手接住,触到上面未干的体温。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是连接着两家恩怨的双生玉佩,此刻却成了分离的凭证。她望着沈砚决然的背影,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北境的狼在临死前,会朝着家乡的方向嚎叫。"
"沈星沉!" 她忽然大喊,"你若敢死,我就把你的玉珏扔进寒潭,让你永生永世找不到我!"
沈砚的身形一顿,却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动摇决心,就会忘记自己是谢家最后的血脉,忘记叶府满门的冤魂。他握紧长剑,迎向狂奔而来的黑衣人,听见昭雪的脚步声渐远,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听见十二年来第一次,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活下去,为了她。
断桥在风雪中发出吱呀声,昭雪一步三回头,首到沈砚的身影被黑衣人淹没。她攥紧玉珏,指甲刺破掌心,鲜血滴在雪地上,开出暗红的花。远处传来金属交鸣之声,夹杂着沈砚的怒吼,那声音像一把刀,剜着她的心。
"小姐,快走!" 桃枝的声音从山壁后传来。不知何时,小丫鬟竟寻了过来,此刻正躲在岩石后,眼中满是泪水。昭雪回头望去,断桥方向的喊杀声渐渐低沉,唯有沈砚的长剑,还在她眼前晃动。
"桃枝,我们走。" 她深吸一口气,将金钗别回发间,"但我发誓,终有一日,我会带着千军万马,来接他回家。"
暴风雪愈发猛烈,昭雪跟着桃枝钻进密林,雪地上只留下两行交错的脚印,渐渐被新雪覆盖。她摸着胸口的玉珏,想起沈砚临走前的眼神,忽然明白:有些离别,是为了更盛大的重逢,而她与他之间,早己不是简单的儿女情长,而是刻进血脉的羁绊。
行至山腰时,她忍不住回头,却见断桥方向腾起一片火光。昭雪猛地转身,却被桃枝死死拉住:"小姐,那是沈公子布下的火阵,他说过,让您别回头。"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昭雪任由桃枝拉着她前行,心中却默默发誓:沈星沉,我一定会活着,带着你的信念,带着两家的冤屈,在北境的极光下,等你归来。
山风掠过断桥,将沈砚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昭雪消失的方向,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任由鲜血滴在断桥上,开出一朵朵妖冶的花。追兵的刀刃即将落下,他却忽然想起昭雪在山洞里说的话:"星沉,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像极了初雪后的太阳。"
"昭雪,等我。" 他轻声呢喃,握紧手中的剑,迎向最后的黑暗。此刻的他,是谢星沉,是沈砚,更是那个愿意为了爱人,燃烧自己的孤狼。
雪越下越大,断桥在风雪中渐渐模糊,唯有那道火光,像一颗永不熄灭的星子,照亮着昭雪前行的路。而他们的故事,也将在这断桥一别后,翻开更加惊心动魄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