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岩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条斯理地吃着，眼皮都没抬一下。
“哦？什么喜事，让你夏侯功曹这么激动？”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算算时间，也该是那件事了。
曹操见赵岩这副淡定的模样，微微有些诧异，但酒劲上涌，也没多想。
“关羽、张飞，在白马，斩了袁绍麾下大将颜良！”
“之后，在延津渡口，又擒了文丑！”
曹操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语气中充满了扬眉吐气的快意。
“袁绍军连折两员上将，军心大乱！”
“如今己然退回北方冀州了！”
“哈哈哈哈！”
他畅快地大笑起来，仿佛己经看到了袁绍捶胸顿足的狼狈模样。
伙房内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则消息而凝固了一瞬。
赵岩嚼着青菜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咽了下去。
他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哦，死了啊。”
“挺好。”
这反应，未免也太平淡了些。
曹操的笑声戛然而止，有些错愕地看着赵岩。
“赵老弟，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颜良、文丑，那可是河北名将，袁绍的左膀右臂！”
“如今他们一死，袁绍如同断去双翼，我军士气如虹，主公……呃，咱们这边，胜券在握啊！”
曹操说得兴起，差点把“主公”二字脱口而出，还好及时改了口。
他觉得，以赵岩的聪明，听到这样的消息，不说欣喜若狂，至少也该有些振奋的表示。
可赵岩的反应，就好像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赵岩放下酒碗，拿起筷子，又夹了一片羊肉，在滚烫的汤里涮了涮。
“老夏，打仗嘛，死几个人不是很正常？”
“颜良文丑是名将不假，但也不是不死之身。”
他将涮好的羊肉蘸了蘸酱，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曹操眉头微蹙。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味儿呢？
“话是这么说，可这意义不一样啊！”
曹操急切地说道。
“此战过后，袁绍军锐气尽失，我军则士气高涨。依我看，主公……咳，咱们丞相大人，击败袁绍，易如反掌！”
他信心满满地断言。
在他看来，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赵岩将最后一口羊肉咽下，拿起旁边的布巾擦了擦嘴。
他看着曹操那副志得意满，仿佛己经提前庆祝胜利的模样，缓缓地摇了摇头。
月光透过伙房简陋的窗棂，照在他平静的脸上，眼神深邃，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曹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赵老弟，你……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变数不成？
那股刚刚涌起的豪情壮志，此刻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只剩下一丝莫名的不安在心头盘旋。
赵岩拿起筷子，在空了的粗瓷碗边沿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打破了伙房内短暂的沉寂。
“老夏，我问你个事儿。”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般随意，仿佛只是饭后闲聊。
“你说。”
曹操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在赵岩脸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你知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这话啥意思不？”
赵岩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慵懒，反而透出一股洞察世事的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曹操的心，猛地一沉。
这话……
这话哪里像是一个伙夫能说出来的？
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深邃与高远。
他自己也常思索类似的道理，也曾听谋士们引经据典，但从赵岩口中，在这油烟缭绕的伙房里说出来，却别有一番震撼。
仿佛一块璞玉，在不经意间，露出了内里惊心动魄的华彩。
“这……”
曹操一时语塞。
他，曹孟德，自诩深谙权谋，洞察人心，此刻竟被一个厨子问得有些发懵。
荒谬，却又真实。
一丝讶异，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眼中飞快掠过，旋即被他强行压下。
“自然是说，看事情要高瞻远瞩，着眼大局，不能只顾眼前得失，不能只看一时一地。”
曹操缓缓说道，声音恢复了几分镇定，但心中的惊涛骇浪，却远未平息。
赵岩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嗯，理解得还行。”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那老夏你觉得，颜良、文丑这两个倒霉蛋一死，这官渡的战局，就算是板上钉钉，咱们稳赢了？”
这个问题，问得轻飘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曹操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曹操眉头紧锁。
“袁绍军连折两员上将，锐气己失，军心必然动摇。”
“我军士气如虹，乘此机会，难道不足以一举击溃袁军主力？”
这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推断吗？
军中上下，此刻怕是都沉浸在这胜利的喜悦之中。
赵岩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轻笑，那笑声在安静的伙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老夏啊老夏，你还是把袁本初那家伙想得太简单了。”
他夹起铜锅里最后一片煮得有些烂的白菜叶，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
“颜良、文丑死了，对袁绍而言，是损失，而且是天大的损失，这没错。”
“可你觉得，这就能让袁本初吓破了胆，乖乖退兵，把河北拱手相让？”
赵岩的目光倏然变得锐利。
“你信不信，这两个人的死，非但不会让袁绍的大军停下脚步，反而会像催命符一样，逼着他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地加快进攻？”
曹操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加快进攻？此话怎讲？”
“他如今痛失膀臂，军心未稳，难道不应该先稳住阵脚，徐徐图之吗？”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赵岩咽下口中的白菜，摇了摇头，神情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稳住阵脚？徐徐图之？”
他嗤笑一声。
“老夏，你怕是忘了袁绍现在是个什么光景了。”
“他兵多将广，粮草充足，看起来家大业大，对吧？”
“可他最大的本钱是什么？是他那‘西世三公’的名望，是他麾下那些看似人多势众的兵马。”
“但他拖得起吗？”
赵岩身体微微后仰，眼神却像钩子一样，牢牢锁住曹操那张变幻不定的脸。
“咱们这边，兵少，地盘也小，处处捉襟见肘，看着是弱势。”
“但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们耗得起。”
“这仗要是拖下去，袁绍内部那些貌合神离的家伙，那些所谓的世家大族，哪个不是各怀鬼胎？”
“他们能跟袁绍一条道走到黑？”
“他粮草再多，几十万张嘴，每天睁眼就得吃喝拉撒，那消耗是个天文数字。”
“他能撑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