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昨夜灵堂内的悲泣与何太后寝殿内的惊涛骇浪仿佛己被新升朝阳驱散,只留下冰冷的诏书与即将启程的车马。
诏书下达得异常迅捷,何太后昨夜惊魂甫定,又与兄长何进在宫中密议了足足一个时辰。
此刻,中常侍张让正用那尖细却带着几分恭敬的嗓音宣诏:
“……册封皇子协为赵王,封地太原郡,食邑中都、祁县、阳邑三县;万年公主刘鸳,循祖制,晋爵晋阳长公主,食邑万户;长平侯、并州牧华雄,由度辽将军迁征北将军,许开府仪同三公,持节督并、凉两州军务;晋阳长公主嫡子华翰,循制晋为邬侯;嫡女华娇,晋为阳曲君。接诏即刻起,命征北将军华雄护送赵王刘协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诏书宣读完毕,何氏此番拉拢的“大方”程度让华雄都不由得感到一丝惊讶。
封赏刘协、刘鸳、以及自己的新职衔,本是昨夜交易的一部分。
然而,连自己那刚满六岁的一双儿女也同时获得册封这却远超预期,须知,依汉制长公主嫡子或嫡女,通常仅一人可因母袭爵封列侯或列君,鲜少有长公主在世时子女同时获封。
(备注:东汉非宗亲的外姓男最高封侯,女最高封君,因而才有君侯称呼一说。
爵有待遇无实权,征北将军位列西征将军,高于西镇西安西平将军,亦属非战时不常设的重号将军,非度辽杂号将军可比,地位低于三公但远高于九卿、军职略低西方将军(前后左右),低于大将军、骠骑、车骑、卫将军等中枢任职将军,一般督领一州或数州军事,仪同三公相当于现代的高配XX级待遇,也就是可享受三公待遇一般都是伴随着开府权力。
不过到了三国时期,曹魏西征大于西方,等同骠、车仅次大将军、蜀汉则以西方为尊(参考五虎将职务),西镇大于西征,西征从重号沦为杂号,东吴时官职喜大,在骠骑、车骑前均加大字,比如大骠骑、大车骑,至于大将军则叫上大将军,战时则以大都督为尊)
此等满门勋爵,论爵不低何氏,论军职仅低于何进的大将军和其弟的车骑将军、荣宠之盛,几乎可比肩何氏一门(何家皆是男侯女君,就连何母亦是舞阳君),堪称大汉第二外戚!
自然,这泼天的富贵荣耀,在华雄眼中,远不及那“许开府仪同三公,持节督并、凉两州军务”的实权来得重要。
有此名分,他便可名正言顺地以一纸赴凉州平叛的军令将那如鲠在喉、盘踞西河郡的护匈奴中郎将牛辅调赶出并州,还可行“便宜除吏”,自署持节所督的州郡内大小正印官员和将领,行遥以表请(类似先斩后奏,事后备案)。如此便彻底掌控并州全境及河东郡,再无掣肘!
张让宣读完诏书,脸上堆起少有的、近乎谄媚的笑容,对着华雄与刘鸳拱手道:
“老奴恭喜太主殿下!恭喜君侯!满门勋爵,荣宠无双!太后己命人将赵王殿下车驾仪仗备妥,此刻赵王殿下正在宫门处等候。长平侯府的仲平公(华进表字仲平)及一应家眷车驾,也己安排妥当在北门等候。时辰不早,还请君侯、殿下速速出发。老奴受太后所托,将与何大将军麾下越骑校尉伍孚将军一并护送诸位至孟津大营,再回宫复命。”
(备注:(1)太主殿下称呼专用于汉代长公主,其余公主不可用。(2)伍孚(一说伍琼)历史上第一个刺董失败的,早于曹操,后被董卓所杀。)
华雄心中雪亮,张让此去是为取传国玉玺;
何进派伍孚带兵“护送”,无非是再加一道保险,确保一手交玉玺一手交人,防止途中生变。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有劳二位了。”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宫门处,离满九岁还差数月的刘协,比几年前长高了不少,清秀的脸庞依稀能看出几分灵帝的影子,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惊惶与天家子早熟的阴郁。
姐弟数年未见,甫一照面,刘鸳便再也抑制不住,疾步上前紧紧抱住幼弟,泣不成声:
“协弟!皇姐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刘协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也紧紧回抱住姐姐,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泪水无声滑落。
刘鸳抚摸着弟弟清瘦的脸颊,心痛如绞,想到忠义护主的皇家剑师王越惨死,更是咬牙切齿,恨声道:
“可怜王师傅也遭了贼人毒手!此恨难消!”
她凌厉的目光扫过一旁的张让,首看得这位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常侍也尴尬地低下了头。
华雄适时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对张让道:
“太主殿下与王爷姐弟情深,数年未见,难免情绪激动。还请张世叔容他们叙几句体己话,左右耽误不了多少工夫,不会误了孟津的时辰。”
一句“张世叔”,让张让心头一暖,原以为以华雄今时今日的地位己不会再像数年前对自己那般尊重,如今见华雄此人果然重情念旧,暗道:不枉当年他们几位常侍的提携照拂。
张让心中竟忍不住将华雄与那何进对比,心想若是那何氏能如此重情谊就好,虽说何氏之母舞阳君、何太后与车骑将军何苗、自己的养子媳何芝对他们这些常侍宦官还是很念情谊,但何进却总是一副眼鼻朝天的样子,过去先帝在时双方斗的你死我活也就罢了,如今为立储早己站在同一阵营却还是那副态度,真是令人担忧,忍不住内心感叹要是何进有那华雄一半念旧情就好。
张让也不是那不知轻重之人,忙不迭地躬身态度更加恭敬应道:
“君侯言重了,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太主殿下与王爷请便。”
刘鸳拉着刘协的手,低声诉说着什么。
片刻后,刘协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些。
华雄这才上前,笑着对刘协道:
“王爷,时辰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发,回并州的家吧。这一路上你们姐弟同车,说话的时间还长着呢。翰儿和娇儿那两个小淘气,还在晋阳盼着见他们的舅舅呢!”
刘协闻言,竟如小大人般,整了整衣冠,对着华雄郑重地躬身一揖,声音带着超越年龄的平静与克制:
“协,多谢姐夫千里迢迢入京相救,此恩铭记于心。协到了并州,定当谨守本分,绝不给姐夫的军政要务添一丝麻烦。此生惟愿得一闲散富贵,能常伴皇姐左右叙叙亲情,于愿足矣。”
话语诚恳,姿态放得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