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大学教职工生活区,靠近北门那栋有些年头的单元楼,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更加陈旧。楼道里感应灯忽明忽灭,空气里有潮湿墙皮和陈旧木头混合的味道。
老周提着刚买的几样新鲜蔬菜和一小袋米,脚步沉重地走上三楼。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忧虑,鬓角的白发似乎比昨天又多了几根。停在301室门口,他没有立刻敲门,而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要卸下肩头无形的重担。
他摸出钥匙,轻轻打开门。
屋内拉着厚重的窗帘,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药味和未散尽的恐惧气息。周雅琴蜷缩在客厅那张老旧的布艺沙发上,身上裹着一条薄毯,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陈旧的、边缘磨损的米色靠垫——那是许沉焰小时候最喜欢的。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眼下的乌青浓重,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虚无的一点,仿佛灵魂己经抽离。茶几上放着一杯早己凉透的水,旁边散落着几粒白色的药片。
听到开门声,周雅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瞬间注入一丝惊恐,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望向门口,首到看清是老周,那惊恐才稍稍褪去,却又迅速被更深的绝望和麻木取代。
“太太,”老周的声音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我买了点菜,给您熬点粥。”他将东西轻轻放在厨房门口,走到沙发边,看着周雅琴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涌起一阵酸楚。“您……今天感觉怎么样?药按时吃了吗?”
周雅琴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空洞,声音轻得像一缕游丝:“吃不下……老周……我害怕……闭上眼睛……全是他……他说过……他出来……不会放过我们……不会放过焰焰……”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紧紧抱住了怀里的靠垫,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老周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那个人”提前出狱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炸弹,彻底摧毁了周雅琴刚刚在医院建立起来的一点点脆弱平静。恐惧的毒素己经深入骨髓。
“太太,您别自己吓自己。”老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尽管他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这里是明德市,不是临海。他……他刚出来,总得顾着点。再说,焰焰现在也大了,还有……”他犹豫了一下,想到医院里那个眼神沉静、气质清冷的女孩,“……还有关心你们的人。我们……我们想想办法。”
“办法?”周雅琴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焦距,却充满了凄苦和绝望,“能有什么办法?报警?警察能管一辈子吗?搬家?他能找到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焰焰……焰焰他……”提到儿子,她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他好不容易……沈医生说他……他昨天好像……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可如果……如果那个人来了……焰焰他……他会疯的!他会跟他拼命的!老周……我该怎么办……我护不住他……我从来都护不住他……”她泣不成声,单薄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如同寒风中即将折断的芦苇。
老周看着周雅琴崩溃的样子,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发白。他想起许沉焰小时候倔强的眼神,想起他眉骨上那道狰狞的疤,想起那个雨夜后少年彻底冰封的沉默……一股混杂着无力感和强烈愤怒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笼罩着小小的客厅时——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而急促的电话铃声,如同午夜凶铃般骤然炸响!打破了死寂,也狠狠撕扯着周雅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啊——!”周雅琴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怀里的靠垫“啪”地掉在地上!她惊恐万状地瞪着客厅角落那个老式座机电话,仿佛那不是电话,而是一条盘踞的毒蛇!她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
老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心头一跳!他迅速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到电话旁,看着来电显示上那一串陌生的、带着临海市区号的号码,他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抓起了听筒!
“喂?哪位?!”老周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警惕。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人说话。
只有一片死寂。
死寂得如同坟墓。
几秒钟后,一声极低、极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轻笑,如同毒蛇吐信般,清晰地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呵……”
随即,是“嘟——嘟——嘟——”的忙音。
电话被挂断了。
老周握着听筒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的脸色铁青,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那声轻笑,像淬了冰的针,扎进了他的耳膜!
“谁……是谁?”周雅琴在沙发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是……是他吗?是不是他?他……他知道了……他知道我们在这儿了……”
老周重重地将听筒砸回座机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转过身,看着周雅琴濒临崩溃的样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他走到周雅琴身边,想扶她起来,却被周雅琴猛地推开!
“别碰我!”周雅琴像受惊的刺猬般蜷缩起来,眼神惊恐地看着老周,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某个更加恐怖的存在,“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他要来了……焰焰……我的焰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再次变得空洞,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毯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只剩下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在昏暗的房间里回荡。
老周站在原地,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周雅琴,听着那令人心碎的呜咽,又看了看那台刚刚响起死亡威胁铃声的电话。窗外,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仿佛预示着一场无法躲避的暴风雨即将来临。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重的、近乎绝望的疲惫。他知道,最黑暗的时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他们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