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扶稳昏昏沉沉的皎皎。
裴惊鸿指尖符箓己经化为流光溯尸而去。
不过片刻，眼前芦苇簌簌晃动。
露出里头正撅着屁股在水边忙得不可开交的男人。
心爱的绛紫绸衣染上血迹也不在意。
他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
利落得像八十岁老太婆剥玉米。
摘冠佩如捋须，解锦衣如褪皮。
连贴身小衣都扒得一干二净。
不过三五息工夫，就有一具尸体光溜溜的被黑水吞噬，卷入沉剑湾深处，死得悄无声息。
“老孟。”裴惊鸿的呼唤没让棺材铺老板回头。
老孟飞快将手中的金丝锦袍塞进棺材里。
沾血的手抓起几根芦苇擦了擦，又随手掷入水中。
“裴少啊——”老孟娴熟的扒下尸体的白玉莲花冠：“您可得管管狗爷。”
说着又一具尸体被他踹入水中。
“杀了人让棺材铺收尸不给钱的，得亏老瘸子我心善，倒贴棺材本给这些人水葬了咧！”
文载道笏板“啪”地虚空一敲；“子曰：见利思义——”
“您老别子曰了。”老孟扒下一把镶陌刀，啧啧着藏进棺材里：“没卖给炼尸门就是积德了，我弟媳还等我攒钱生养孩子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兄弟那白痴……”
听到弟媳二字，霓裳的眉头微蹙，低头看向怀里皎皎。
“老孟！”皎皎梦呓一般叫了声。
“皎——宝——！”正解下一具紫袍中年尸体腰间蹀躞带的老孟猛地抬头，看清皎皎苍白的脸色后。
顿时捶胸顿足的嚎叫了起来，惊飞一地白鹭。
活像戏台上死了亲闺女的老旦。
顺手将蹀躞带塞进怀里，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那个天杀的欺负我家皎宝儿了，老瘸子跟他拼了——！”
霓裳指尖一弹，剩下的西具尸体己经无声入水。
“我的棺材本啊——！我的玉锦衫！！我的金丝冠！！！”
老孟惨叫如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
霓裳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棺材铺老板立即搓手谄笑：“霓裳大家就是利落，省了老瘸子多少工夫！”
“我跟老孟回去。”皎皎气若游丝的开口。
霓裳抬眸看了一眼文载道。
老孟搓搓手指：“这皎宝儿和我说好的车钱。”
裴惊鸿忍笑递过一个小金元宝，看着老孟咬了咬金元宝，眉开眼笑的去接皎皎。
霓裳看得心烦，又顺手将几具棺材拂进水里，让牛车宽阔了些。
老孟惨叫一声，只是死死地扑到了他塞满了战利品的棺材上。
皎皎坐在牛车上，恍恍惚惚，听着老孟哼着歌，像一首安魂曲。
牛车吱吱呀呀的碾过青石板。
隐约听见老孟又去面摊吆喝；“给我来一两青鱼面，多加鱼片多加菜多加面！”
皎皎强撑开眼皮；“要钱不要命啊你！”
依稀中听老孟一边吸面一边笑，顺手还塞了一碗鱼汤给她；“修心的不会害命，老瘸子没钱可真没命。”
疲惫感如潮水一般涌来，不知不觉便沉入了黑甜乡中。
再睁眼时，夕阳余晖透过熟悉的窗棂，映得室内暖融融的。
自己躺在铁匠铺后屋的床上，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
目光落在床头柜上一双崭新的鹿皮小靴上，在阳光下泛着梦幻一般的柔光。
镶着一圈毛茸茸的雪貂毛。
少女伸手将小靴紧紧抱在怀里，着上面细致的花纹。
喉咙有些发干。
“咚！咚！咚！”碎砚在识海里打鼓：“皎皎姐，你心跳的声音好大啊！”
皎皎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就往外跑。
脚踝上银铃声叮当作响。
撞碎一室阳光，奔进厨房。
撞进了蜂蜜和肉香的烟火里。
青年屈膝坐在火旁，上身未着寸缕，肌肉在腰带勒紧处沟壑分明。
火光为他镀上一层暖色，映亮了九哥专注的侧脸。
他正在用铁钳翻动着蜜汁猪蹄。
先炖好了，再细细的刷上蜂蜜上火烤制。
是很考验耐心的事。
琥珀色的蜜汁裹着焦脆的皮，甜香充盈了整个厨房。
油星落在火中，绽开朵朵橙红火花，滋滋作响。
一旁炉火边暖着的，是一小碟剥好的糖炒栗子。
“端栗子旁边吃去。”九哥头也不回，语气平静；“肉掉进火里你有得哭。”
手腕一翻，便将猪蹄翻了个面，细细的撒上辣椒面。
皎皎乖乖将小靴子放在一旁，跑上去环着他腰。
脸颊贴到他汗津津的后背上。
汗水的咸涩混着蜜糖肉香。
一股脑儿的从鼻子钻进脑子里。
瞬间冲淡了白日里折骨人，沉剑湾，霓裳双剑带来的阴霾。
“这么撒娇？偷跑出去受委屈了？”
皎皎忽然有点鼻尖发酸，什么杀妻证道，什么东海玄天，什么霓裳裴惊鸿。
她是凌寒霄从青云祭台上带回来的，是他从天谴劫雷中护下来的。
眼下只有这点蜂蜜猪蹄和糖炒栗子是真的。
“我今天。”皎皎闷闷的捧着糖炒栗子坐在矮凳上，一颗颗的往嘴里塞，那点温热让她又慢慢恢复了过来；“我今天差点被坏人扎了手指头！幸亏我机灵！”
九哥嗤笑；“我们机灵的小皎皎做什么了？”
皎皎鼓着腮帮子，又喝了一小口米汤，“我帮裴惊鸿抓到了折骨人！还救了七个小姑娘！”
——她其实不怕折骨人，也不怕什么黑沙山。
这个世界，她就像不应该出现的孤魂。
总有一种虚无缥缈的陌生感。
和这个修仙世界格格不入的无根浮萍。
唯一的一丝联系。
她抬眸看着九哥。
她怕的是，曾经挡在她面前，为她斩断腥风血雨的人，跟传言里一样。
咳血将死，天道难容。
九哥慢慢的翻转着猪蹄，认真听着小姑娘喋喋不休的说着今天的云灵渡口冒险。
专心倾听的姿态，总是让人忍不住说得更多。
九哥转过身，将烤好的猪蹄撂在一旁的案板。
切块装盘。
但此刻，在炉火的橘色火光下。
“这样啊，我机智又勇敢的皎皎大人要什么奖赏呢。”
皎皎心想，他连手腕上的伤痕都显得温柔。
“九哥九哥九哥！”她忽然蹦了起来，贴到九哥身边；“说好的今天晚上要陪我去泡温泉的呀！”
九哥挑眉，眯眼瞥她；“今天，你还有力气？”
“泡温泉祛寒嘛！”皎皎理不首气也壮，挂在他背上，将最后一颗栗子塞进男人嘴里，像个小树袋熊：“而且我今天可被邪修吓坏了，要九哥亲亲抱抱搓背哄哄才能好！”
九哥哼笑一声，看着她脸颊鼓鼓跟仓鼠似的，夹起一块烤肉喂她；“行，就哄哄你。先吃饭，你要怎么哄。”
“要揉后颈，按涌泉——！”皎皎咬了一口肉，外酥里糯，蜂蜜的甜混着烤肉的热香在舌尖炸开。
她满足地眯起眼，暂时把其他事情都抛到脑后，享受着这极品美食。
碎砚尖叫，“涌泉备孕暖宫！皎皎姐你还小！”
“小皎皎什么时候学的医？”低笑声里带着促狭，“你确定要搓涌泉，那足三里是不是也要揉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