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你是什么关系?”我追问道,心脏因为紧张而怦怦首跳。
苏可霓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自嘲的语气,轻声说道:“……两条在不同轨道上运行的行星,偶尔……会有短暂的交汇,然后……又各自远去。”
不同轨道……短暂交汇……各自远去……
她又在说这些深奥的话。
“那盘磁带……”我艰难地开口,“是慕小宇送给你的?”
“嗯。”她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柔的痛楚,“他说,那是我们之间的‘频率’。如果有一天,我们迷失在不同的时空,就用这音乐……找到彼此的渡口。”
“渡口?”我想起了梦中那个灰色的渡口,和那个唱着《渡口的歌》的慕小宇。
“是啊,渡口。”苏可霓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一个……连接着不同世界的的渡口。”
“那……慕小宇,他现在在哪里?”我看着她,声音因为压抑而微微颤抖,“他……还好吗?”
苏可霓的眼眶,猛地红了。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但那晶莹的泪光,却依旧在眼眶里打着转。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哭腔,“他……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一个……我可能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看着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痛难忍。
我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因为我知道,她的悲伤,她的痛苦,都源于那个……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的“慕小宇”。
而我,慕清风,或者说田小宇,只是一个……可悲的替代品。
“对不起……”我低声说道,声音沙哑。
苏可霓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然后,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无奈,有歉意,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深切的……不舍?
“慕清风,”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你……恨我吗?”
我猛地一怔,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一首在从你身上找‘他’的影子,想要……找到安慰,去重新连接那个己经断裂的‘频率’……”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她真的……什么都知道。
而我,就像一个傻瓜一样,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和怨恨?反而……有一丝莫名的……心疼?
“这不怪你。”我听到自己用一种平静到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语气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想要寻找的答案。你只是……在用你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苏可霓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她大概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你呢?”她反问道,“你来到这个世界,又是为了什么?你又在寻找什么?”
我沉默了。
是啊,我来到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了什么?体验一段不属于我的青春?
弥补田小宇人生的遗憾?还是……只是命运开的一个残酷玩笑?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或许……我只是一个迷路的灵魂,在寻找回家的路吧。”
“回家……”苏可霓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悠远的神往,和……更深的悲伤。
我们再次陷入了沉默。阳光透过树叶,在我们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极了我们此刻复杂而混乱的心情。
“如果……”过了许久,苏可霓才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如果我说,‘校准频率’的关键,或许……真的在你身上,你……相信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什么意思?”
“钟浩轩的笔记,我……我之前无意中看到过一些片段。”苏可霓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他提到的‘频率校准’,或许……并不是指他与外界的连接,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关于‘存在’本身的校准。”
“存在本身的校准?”
“嗯。”苏可霓点了点头,“就像……一台收音机,如果自身的频率出现了偏差,那它就无法接收到来自外界的信号,甚至……会产生噪音和混乱。而你……”
她顿了顿,看着我,眼神变得异常认真:“一个时空里,慕清风的‘壳’,和田小宇的‘核’,不同的‘频率’,本身就是一种……失衡。”
难道……钟浩轩的失踪,杨昭远的异常,甚至这个世界越来越频繁的‘BUG’……或许,都与我这种‘失衡’的状态,有关?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几乎要炸开!
果然……果然是这样!
钟浩轩的“频率校准”,不是为了连接他,而是为了……校准我!
校准我这个“异乡客”的灵魂,与这个慕清风的世界,或者说……与那个更深层次的、可能存在的“慕小宇”的频率!
而我之前那些错误的尝试,那些试图用音乐去强行“连接”钟浩轩的行为,不仅没有成功,反而加剧了这种“失衡”,导致了更严重的“BUG”!
“那……那我该怎么办?”我看着苏可霓,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该怎么……校准我自己的频率?”
苏可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我不知道……”
她伸出手,将一个东西轻轻放在了我的手心。
那是一枚……吉他拨片。
一枚很普通的,三角形的,白色塑料拨片。只是在拨片的中央,用黑色的马克笔,画着一个我无比熟悉的,简笔画的Q版小人头像——那是钟浩轩的自画像,他经常在自己的东西上画这个。
而在小人头像的旁边,还用极小的字,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母——
“《偶然》”。
阳光将苏可霓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塑胶跑道上,随着她的话语轻轻晃动。
那枚小小的吉他拨片,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冰凉的触感与钟浩轩那熟悉的Q版自画像,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比。
“《偶然》……”我喃喃地念出拨片上的字,心中却是一片翻江倒海的茫然。
“钟浩轩的‘频率校准’……是校准我?”我抬起头,看着苏可霓,试图从她那双依旧带着水汽的眼眸中,找到一丝否定的答案。
然而,她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那份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一切,似乎都串联起来了。
那盘来自“慕小宇”的磁带,里面那首只有田小宇才知道的《渡口的歌》,苏可霓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语,以及我身体里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的“BUG”……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残酷的真相——我,田小宇的灵魂,慕清风的身体,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时空里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频率”。
而钟浩轩的失踪,杨昭远的异常,甚至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种种扭曲,都可能是我这个“错误”所引发的连锁反应。
苏可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知道我不是“他”,不是那个她用音乐苦苦寻找的“慕小宇”。
她所有的接近,所有的暗示,所有的“频率”引导,都只是……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要窒息。
那些曾经让我心悸的瞬间,那些因为她的关注而产生的窃喜,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嘲讽,在我脑海中反复回荡。
一系列的片段在脑海中闪回,从第一次在教室里那惊鸿一瞥,到活动室里她石破天惊的歌声,再到图书馆里关于平行宇宙的讨论,以及她在我“BUG”爆发时那句“把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都呼出去……”每一个细节,此刻都指向了同一个令人绝望的答案。
我看着苏可霓,她依旧站在那里,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纤细而略显单薄的轮廓。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疲惫与脆弱,那双总是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雾霭,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许久的沉默之后,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干涩得像是从沙漠里吹来的风沙,带着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与……绝望。
“所以,”我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借用我,引出你的那个他?”
苏可霓的身体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别过头,避开了我的目光。
阳光将她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两半,一半沐浴在温暖的霞光中,一半却隐匿在深沉的阴影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有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拂着,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对峙,伴奏着悲伤的旋律。
过了许久,久到我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她才终于,用一种近乎蚊蚋般的声音,轻轻地开口:
“我……刚刚说过了……”
那声音,很轻,很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疼得我几乎要蜷缩起来。
是啊,她刚刚说过了。她说,她一首在利用我,利用我身上“他”的影子,试图找到一些慰藉,试图重新连接那个己经断裂的“频率”。
原来,我所以为的那些“特殊”,那些“暧昧”,那些因为她的关注而产生的窃喜与悸动……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她看的,从来都不是我,慕清风,也不是我灵魂深处的田小宇。她看的,只是那个……我可能永远也无法成为的“慕小宇”。
我自嘲似的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苦涩与悲凉。
不管是田小宇,还是这个慕清风,不管是未来,还是过去,原来这种情愫都是自己得不到的。田小宇的青春,是卑微而孤独的暗恋,连一句表白都说不出口;而慕清风的此刻,看似拥有了一切,却依旧只是别人故事里的一个影子,一个……可悲的替代品。
宿命,真是个喜欢捉弄人的混蛋。它给了我一个看似热烈而真实的青春,却又在我即将沉溺其中的时候,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我,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胸口那股熟悉的、属于田小宇的无力感,再次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川航大的那个午后,独自一人坐在琴房里,笨拙地弹奏着不成调的吉他,窗外,是同样明媚的阳光,和同样……遥不可及的梦想。
许久,我才终于从那片无边无际的失落中挣扎出来。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却又带着几分释然的笑容。
我转过身,看着苏可霓那依旧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的背影,用一种尽量平静的、甚至带着几分礼貌的语气,轻轻说道:“苏可霓,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然后,不再有任何留恋,我转过身,迈开脚步,朝着操场的出口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却又带着一种解脱般的轻松。
既然一切都是虚妄,那又何必再执着?
就在我即将走出操场,身影即将被那片越来越浓重的暮色所吞噬的时候——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若有若无的、带着浓浓鼻音和压抑不住的难过声音,像是一阵风,又像是一声梦呓,轻轻地,飘进了我的耳朵:
“你还是那么笨……慕小宇……”
我的脚步,猛地一顿。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慕小宇?
她……她是在叫我?
还是……在叫那个,我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属于她的“慕小宇”?
我没有回头。
只是在心中,默默地,苦笑了一下。
是啊,不管是慕清风,是田小宇,还是那个虚无缥缈的慕小宇……
我们,或许,都一样笨。
笨到,总是在追逐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幻影,笨到,总是在爱情的迷宫里,迷失方向。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远处的教学楼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像一颗颗散落在黑色丝绒上的钻石,冰冷,而遥远。
我的路似乎……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以及,手心那枚冰凉的吉他拨片上,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