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瞬间将我从那片冰冷刺骨的黑暗与混乱中强行拽了出来。
我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满是冷汗,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映入眼帘的,是苏可霓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担忧与焦急的脸。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不,杨昭远去训练了,这个宿舍,此刻应该只有我一个人。
“苏……苏可霓?”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与难以置信。
她轻声开口:“不要闭眼。”
时间过了许久。
渐渐地,视野中那些疯狂闪烁的重影开始消散,耳边那些嘈杂的、属于田小宇世界的杂音也慢慢退去。
慕清风宿舍里那熟悉的陈设,以及苏可霓那张清晰而真实的脸庞,重新占据了我的感知。
“好……好多了……”我虚弱地说道,感觉自己像是刚从一场溺水的噩梦中挣扎出来,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苏可霓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但握着我的手,却依旧没有放开,指尖却依旧冰凉。
“你……”我看着她,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你……你都看到了?”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我……不放心你。”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路过你们宿舍楼下,听到楼上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还有……你的喊声……”
她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却无法打消我心中的疑虑。
“奇怪的声音?我的喊声?”我努力回忆着刚才那场“BUG”爆发时的情景,我似乎……确实在极度的痛苦中,发出了压抑的嘶吼。
“那你……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追问道。
“就在……就在你看起来最……最痛苦的时候。”苏可霓的眼神有些闪躲,似乎不愿意回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门没锁,我敲了半天你没反应,就……就推门进来了。”
我看着她,心中那份因为田小宇身份暴露而产生的恐惧,与对她深不可测的怀疑,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要窒息。
那盘磁带……那首只有田小宇才知道的歌……
还有刚才,她那句“把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都呼出去……”
她一定知道!她一定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慕清风!她一定知道田小宇的存在!
“苏可霓!”我猛地坐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牵扯到因为精神高度紧张而有些痉挛的肌肉,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但我己经顾不上这些了,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不是……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苏可霓的身体微微一颤,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回被我握着的手,却被我更加用力地攥住。
“知道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疲惫与……悲伤。
“知道我不是慕清风!知道我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的灵魂!”
我几乎是咆哮着喊出这句话,心中所有的委屈、愤怒、恐惧、不安,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彻底爆发!
“你送给我的那盘磁带!那首歌!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那首歌?!那明明是……那明明是只属于田小宇的记忆!”
我只想撕开她那平静的伪装,看到隐藏在最深处的真相。
苏可霓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任凭我那近乎失控的质问,像无数把利刃般,刺向她。
她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那双总是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雾霭,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宿舍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许久,许久。
就在我以为她会一首沉默下去,或者会像以前一样,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来敷衍我的时候——
她忽然抬起手,用那只没有被我握住的手,轻轻地,拂去了我额角因为汗水而粘连的碎发。
她的指尖,依旧冰凉,触碰到我的皮肤时,却让我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战栗。
“慕清风,”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羽毛般拂过我的心尖,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沙哑与疲惫,“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一个……受了伤,却又不知道该向谁哭诉的孩子。”
我的心,猛地一抽。
“我……”我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想要继续质问,却发现自己所有的愤怒和戾气,在她的眼神面前,都变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苏可霓轻轻摇了摇头,眼角,似乎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复杂,也比你想象的要……脆弱。”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依旧不甘心地追问,“钟浩轩呢?彪子呢?他们为什么会消失?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求你告诉我!”
我双手几乎揪住她肩膀两边的衣料,前后晃动着,带着她被我的失控晃起来的凌乱的发丝,遮住她此刻脆弱的面庞。
宿舍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猛地舒一口气,松开她的那刻,她的身体因为惯性向后踉跄一步,我转过身走到窗边,猛地挠挠头,极力想冷静下来。
“……你什么都不懂……”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一阵风,又像是一声梦呓,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哭腔,从身后飘了过来。
我什么都不懂……
是啊,我什么都不懂。
我不懂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世界,不懂为什么钟浩轩和杨昭远会消失,不懂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诡异,更不懂……她,苏可霓,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却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再次将我淹没。
而苏可霓,就那样静静站在我身后,任凭那压抑的、细密的哭泣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无声地蔓延,像一首悲伤到极致的无字歌谣,久久不散。
我所有的愤怒、质问、不甘,在这一刻,似乎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困惑与……一丝莫名的愧疚。
是我逼得太吗?
她似乎,也背负着什么秘密和痛苦。
宿舍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压抑的、细密的啜泣声,像细密的雨点,敲打在我混乱不堪的心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站起身,想要走过去安慰她,却又怕自己的靠近,会给她带来更大的压力。
伸出手,想要碰触她的肩膀,却又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
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那墙,由无数的秘密、谎言、以及错位的时空构成。
许久,她的哭声渐渐平息了。
她转过身背对着我,抬起手,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脸颊,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身,重新看向我。
她的眼睛红红的平日里那份清冷与疏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和疲惫。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地贴在脸颊上,月光勾勒出她苍白的侧脸,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碎掉的玻璃娃娃。
“对不起……”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失态了。”
“……没事。”我摇了摇头,心中五味杂陈。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很多事情,知道了,只会让我们更难受。”
“可是,我现在就很难受!”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心中的那种无力感几乎要将我吞噬,“杨昭远消失又用失忆的方式出现,钟浩轩也下落不明!这个世界越来越奇怪!而你,你明明知道些什么,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我……”苏可霓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她走到我的书桌前,拿起那台老旧的随身听,和那盘粉色的磁带,眼神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眷恋。
“这盘磁带……”她轻轻着磁带的边缘,声音轻得像梦呓,“是很久以前……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里面的音乐,他说……能连接到另一个频率。他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就用这音乐……找到彼此。”
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的心,猛地一紧。是……谁?
“他……他还好吗?”我下意识地问道,问出之后,才发觉自己的问题有多么突兀和不合时宜。
苏可霓的身体微微一僵,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将磁带重新放回桌上,“时间不早了,”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我……我该回去了。”
她说完,便像是要逃离什么一般,快步走出了我的宿舍。
我没有去追,也没有再问。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中那份迷茫与困惑,却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将我困在其中,无法呼吸。
接下来几天,我们再也没有交流。
杨昭远也依旧没有“回来”。他的床铺,他的东西,都还维持着他“消失”前的样子,但宿舍里,却再也没有了他咋咋呼呼的笑声和那股熟悉的汗味。
钟浩轩……更是杳无音信。
“了彪踹”组合,如今,只剩下我一个“踹皮”。
孤独,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开始频繁地做梦。梦里,不再是那片深邃的星空和神秘的符号。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加光怪陆离,也更加贴近“田小宇”的场景。
我梦见自己穿着川航大的校服,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周围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仿佛我是个怪物。
我梦见自己坐在琴房里,笨拙地弹奏着一些不成调的吉他和弦,窗外,是川航大那熟悉的香樟树。
我甚至梦见……自己回到了高三(二)班的教室,黑板上写着高考倒计时,而讲台上站着的,却是川航大的专业课老师。
同学们的脸,也在慕清风的同班同学和大学室友之间,不断地切换、模糊。
这些梦境,越来越真实,也越来越频繁。每一次醒来,我都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自己究竟……是谁。
“时空BUG”的出现,也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
有时候,我正和同学说着话,眼前会突然闪过川航大图书馆的景象,耳边会响起田小宇那台老旧随身听里播放的老歌。
有时候,我正在足球场上带球突破,脚下的草坪会突然变成川航大那冰冷的水泥篮球场,脚下的足球,也会变成一颗沉甸甸的篮球弹起,落在我的手中。
每一次“BUG”的发生,都像是在无情地提醒我——你不属于这里。
我的精神,在现实与虚幻的反复拉扯中,渐渐濒临崩溃。
我开始怀疑一切。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怀疑身边每一个人的存在,甚至……怀疑我自己。
我是谁?
是那个在川航大浑浑噩噩度日的田小宇?
还是这个在平行时空里,体验着热血青春的慕清风?
又或者这两个,都只是我的一场精神分裂的幻觉?
我不敢再听那盘磁带,也不敢再碰钟浩轩的笔记本。我怕,我怕自己会再次触发那个可怕的“BUG”,然后,彻底迷失在时空的裂缝中。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